夜深人静,一弯新月高悬天际,洒落万点银辉,街道上空荡荡的,除了更夫偶尔走过,便再无人影。 天上乌云遮月,旅店的客房内,一个青年却来回的踱着步子,偶尔他的神情中会流露出一丝的思念与伤痛,但最终当那股决然涌上心头时,他却伏于案前奋笔疾书来。
“……跪禀者,此为儿最後亲笔之禀,此禀果到家者,则儿已不在人世者久矣。儿死不足惜,第此次之事,未曾禀告母亲大人,实为大罪,故临死特将其就死之原因,为母亲大人陈之。窃自满洲入关以来,凌虐我汉人,无所不至。迄於今日,外患逼迫,瓜分之祸……是以满政府一日不去,中国一日不免於危亡。故欲保全国土,必自驱满始,此固人人所共知也。儿蓄此志已久,只以时机未至,故隐忍末发。迩者与海内外诸同志共谋起义,以扑满政府,以救祖国。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於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
书写着留予母亲绝笔时,泪水却不住的从陈庆林的目中涌中,他想到了命苦的母亲,在他出生时,父亲先他5个月前去世,他成了遗腹子。娘生他时住在苏州娄门平江路庆林桥旁的旅社内,请当地有名的接生婆接产。出生数天后,娘抱他回到同里陈宅大院。出身名门之后的娘知书达理,自他5岁时,便亲授他文字,史册经文取经用宏。三年前娘为了更好地培养他,亲自送他拜长洲大儒诸杏庐门下求学,也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谭先生,从而投身到反清事业之中。
“……儿幼时性情急躁,负气慷慨。母亲大人常以大苏氏能忍之劝勉,并为儿取字佩忍,要儿一生以忍让为本,平安度日。然儿生于今日之中国,万里腥膻如许,家国不在,叫儿何以“忍让”……”
笔峰书动时,泪水却不时的滴落于信上,
“夫男儿在世,不能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享幸福,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廿有六岁矣,对於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即为身家计,亦不得不於死中求生也。儿今日竭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亦即所谓保卫身家也。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於地下矣。惟从此以往,不能于娘前尽孝,实是儿之不孝……”
终于在写完最后一句话时,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情感的陈庆林趴案痛哭起来,那压抑的痛哭声很难让人想象是从他嗓间发出,站在门外听着从房内传出的好友压抑哭声,金松岑亦转身背前房间,那原本通红的双目再次涌出泪来。
门内门外两人的泪水流淌着,可是那流下的泪水却无法熄灭青年人内心火热赤诚,好一会直待到房内的哭声完全消失后,金松岑才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又用双手狠狠的擦了下脸,方才敲门道:
“佩忍,写了好吗?”
那信是绝笔信,按照起义的要求,他们将在起义前书写绝笔信,统一收集后会有专人保存,以在起后代为寄出,这信寄出后便是人鬼殊途了。
提起笔,那笔重千钧,此时谭嗣同甚至不知自己应该写些什么,写予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为满清之高官,晓以民族情义,父亲又焉能信之?唯能写予兄长,告知其情,待到与兄长的信写完后,在另一封留与发妻的书信上,谭嗣同却犯起难来。
“闰妻如面:”
待写下这四字后,谭嗣同一时间却不知该写些什么,婚后九年两人聚少离多,现在又如何以与信中告知自己投身革命之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