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淡芜烟故意表现得很有反心。
是他自愿领的万箭穿心而死。
当然也是他,在出发前刻意安排了可以给自己“翻供”的证据送到御前,又故意引贺锦林过去小山坡看。
他选择死在他面前。
破碎的,永远的,含冤深眠。
反正他的主要任务也只是辅佐皇帝登基而已。
后面那些季烟的悲惨结局都是在原作中篇幅极短、一笔带过的剧情。
贺锦林毕竟是男主,即便他狼心狗肺,自私自利,可稍微将他复杂的情感和有争议的一生都表现出来也就够了。
为了维护男主的形象,写故事的领导总不会将男主描写得太负面。
所以季烟的苦,季烟的潦倒和寂寞,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可淡芜烟偏偏不甘寂寞。
至于朱鲲。
淡芜烟淡淡看着这已经不甚熟悉的部下,心中无悲也无喜。
不管千说万说,朱鲲当初也曾真真儿的怀疑过,他会背叛皇上。
淡芜烟从一开始便知道,至少他是不信自己的,才会答应替陛下去传那封信。
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
朱鲲是正统武将出身,父亲是典型的成王派。
当初先帝的三位皇子一起争夺大统,贺锦林暂时失势,便不得不来一招短尾求生,舍弃了一心护主、因而锋芒毕露的朱家,朱家被判满门流放。
那时广纳贤才的贺锦林倒也没有忘记朱家,再次得势后他亲自去求圣旨,欲将朱家一家从千里之外迎回。
可惜不巧,那时候因为一场灾荒,朱父朱母全部过世,朱家兄弟也走散了,到最后成王一个人都没找到,还以为朱家就此灭门了。
之后几经辗转,朱鲲才重新投回贺锦林的部下。
有些人的脑回路淡芜烟是如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朱父去世之时也在叮嘱朱鲲,要找机会回到京城,全力辅佐成王,不得有半点不敬和反心。
朱鲲也的确按照他父亲的吩咐在行事。
不管是打天下的时候,还是后面稳江山的时候。
可事实证明了,他的忠孝还是太迂腐了一些。
淡芜烟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了解自己,但在自己和大义之间,很明显朱鲲还是盲目地选择了后者。
朱鲲也好。
贺锦林也好。
他们最终还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所以不管怎么说,淡芜烟也不是圣母,谈不上恨不恨,但他也无法上赶着去安慰一个不愿相信他的人。
至少抛开角色的淡芜烟不会。
“我记得早年你家被流放的州府闹灾荒,你父母饿死,兄弟失散,是我给了你一口吃的。”
少年以手指敲了敲桌面,分明模样端正唇红齿白,可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派头很足。
淡芜烟淡然也漠然道:“我救了你,提拔了你,成就了你,把你引荐给成王,但你却怀疑我……也对,你有你的立场,个人选择的问题,我不怪你。你也莫哭了,早早回家去吧,你的时日也不多了。”
“将军!”
听了此话的朱鲲当即以头点地,跪得更直了:“属下,属下……”
淡芜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却看了看他身边的朱培俊:“回家好好教教你的儿子,全当是为世间提供最后一点正能量了。”
“呃……”朱培俊的脸上登时变成猪肝色,是气的,也是羞赧的。
淡芜烟眼睫下耷,无动于衷,只语气随意道:“你这儿子虽然没礼貌,不懂规矩,很是招人烦。但总归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好好管教的责任,既然生了便好好教。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朱培俊:“……”
朱鲲:“……”
提起自己的儿子,朱鲲也不免心生愧色。
这些年他的确是糊涂了,执迷不悟,没有好好教养过儿子。有时候他也很后悔,但一想到自己曾经造的孽,便觉得连拥有后代都不配,便很后悔那一次酒后失意,乱了性……
想到这里,朱鲲又下意识抬眼望向自己这些年梦回百转、心心念念所思之人。
他想起将军曾经那般痴情于陛下,便是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娶了皇后和贵妃,也仍旧一个人孑然而立,从未娶过一妻半妾。
尽管……尽管那时候各家王孙贵族的女儿,喜欢将军、钟情将军的数不胜数。
……
每每想到这里,朱鲲便觉得自己不是人,不配做将军的部下,连将军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可如今,他却恍然觉得自己错了。
错的离谱。
将军批评的一点都不错。
此时淡芜烟已经起身。
他想问的,想打听的已经都打听着了,更不会在朱家父子这边浪费时间精力和心情。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可临走出厅堂时朱鲲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依旧匍匐在地,只是头部转了个方向,依旧冲着淡芜烟。
“将军!将军这些年过得可好……您又怎么会出现在明阳山?您的身体……”
朱鲲越问,语气间心疼的意味就越重。
他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看出将军如今是个废灵根,而且……身体很差。
那苍白脆弱的面庞,让他不禁想起将军死的那天……他流了那样多的血,银甲透红,血染山坡。
可被万箭穿心的人,面庞依旧端正俊美。
——将军死时还是那么的好看。
只是两颊颜色有些过于苍白些,就如同今日一样。
以至于朱鲲每每抬头望向少年,都神思动荡,止不住的哀痛。
他不敢问将军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也不配知道。
只要将军能活便好。
但他也知道将军是一定死过一次的。
那副尸首都是他亲手处理的。
当时将军的胸膛都被无数把上百石的弓箭给穿烂了,心肝都捣碎了……
莫不是……将军如今的身体,莫不是……
因为那时受了折损……
朱鲲深呼吸一下才能再度发声,声音透彻心扉:“您的身体……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可惜脚步从未停顿的白衣少年,已经径直步出厅堂。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朱鲲再度伏地大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