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时候是最痛快的?”
太娘娘笑了,凑近了乘月的耳朵,悄声儿说道,“一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每日只想着逃学、玩耍、偷糖吃的时候,二呢,就是如今,祖母自称哀家的时候。”
乘月似懂非懂,云遮却在一旁听明白了,心下了然苦笑:说白了,不就是未嫁与丧夫的时候么?
这话的确通透,倘或从前皇后娘娘不走六千里的路,往这宫城里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那如今在大理,一定过得快活又恣意。
太娘娘知道以孙女这时候的年龄,必不能与她这个知天命的老太婆共情,只引着孙女儿往寝殿里去,寻了软塌坐了。
“那顾景星生了一幅好模样,又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你同你爹爹都瞧中了他,可那小子倨傲的紧,冷冷清清的,哀家不喜欢。你是哀家手掌心里捧出来的心肝儿,又是普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儿家,什么样的好男儿配不上,非要他做什么?”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心事,太娘娘温慈的眼睛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愠意。
“你呀,千万不要随你爹爹的死心眼!”
乘月不明白,云遮却在侧旁垂下了头,心里一阵酸涩。
公主默不作声地听着,太娘娘见孙儿似乎听进去了,这便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你哥哥明日就回宫了,月余不见,哀家还挺想你哥哥这个犟种,明儿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才是。”
这个消息的确叫乘月开心,她抹了抹眼泪,呜咽着说:“哥哥回来了就好了,我叫我哥哥去揍他……”
公主孩子气的话惹笑了太后娘娘,旋即又是一阵儿怜爱,只抚了抚孙女的头,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到了第二日的寅时一刻,鸦青色的夜幕下,帝京城的丽正门悄然开启,一整列形容肃穆的护卫军静默无声地列队而入,在车队的正中心,是四驾的王青盖车,因天气尚不算太冷,马车三面的帐帘皆卷起,其间坐着的年轻人,眼眸微闭,神色疲倦,正是大梁皇太子江步寰。
他三个月前代天子巡视中原黄水沿岸之民生,前日便轻简行装,昼行夜伏,于此刻赶回帝,一直进了丽正门,换乘了皇太子所乘的马车,神情方才送泛下来。
四更进城,整个帝京城都还在沉睡之中,禁军清了道,分列丽正门大街两侧,并不算扰民。
皇太子拥有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又因这一年常奔波在外的缘故,使这份俊美多了些许的坚毅,愈发风采迷人。
他并不像陛下,倒更肖其母段柔蓝,那年皇后故去,江步寰已有四岁,对其母的记忆比乘月更多一些。
丽正门大街两旁的民宅很少,能在此地购置房产的,必要有万万家财不说,还需得有些皇亲国戚的关系,这一时大街上静悄悄,一侧的小楼上却悄悄开了一扇窗,有一位女子只露了眼睛望外探看,那眼神多有哀戚。
正是从大理赶了六千里进京的段柔蓝,她是老镇南王的女儿,如今满打满算三十四岁,只是岁月不败美人,现如今的她倒比十三年前更美上一个台阶。
她的奶母杨宝严在一旁小声儿道:“……消息必不会错,咱们就是算准了这个时机来的,不过说好了,您看就看,可别哭,惊动了楼下的守军,抓起来面了圣可怎么好?”
段柔蓝一颗心全在大街上,不免探出头去看,只是还没见着动静,这便缩回去同她奶娘说话。
“我怕什么?”
奶娘不免无奈地看了她一样,索性把话说开,“您怕什么你还不知道?单云遮那小丫头那里,您就对不住。”
段柔蓝心里咯噔一跳,回身瞪她,“我今儿是不想哭的,你可别惹我!”
“说起来,云遮那孩子命可苦……”杨宝严叹着气,见自家郡主娘娘眼里包了泪,这便知趣闭嘴,“行行行,您那时候身不由己,也没顾上云遮,不怪您啊。”
说话间,便听有回避的鞭声响起,段柔蓝慌的浑身一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捏着帕子趴在了窗子口往下探看去。
那大街上遥遥行来了肃穆的禁军,其间的马车上正坐了一位清瘦平和的少年,眉眼流转间自有一番清贵之韵。
段柔蓝的眼睛便移不开了,只将帕子死死抵在嘴边,眼泪如雨似的落下来。
正哭的不能自已,忽听楼下一声断喝,段柔蓝何等机敏,一下就将头缩回去,岂料慌中出乱,手里的帕子落了下去。
江步寰只听有禁军护卫断喝一声,想来是两侧民居里有人细窥罢了,倒不以为意,只是上方却飘飘而来一方帕子,正落在路边,禁军侍卫捡起来,正欲收起来,江步寰目力极佳,正好看见那方手帕洁白如云,其上绣了一山一海,倒像是他打小看惯了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