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进入八零年代了,可自行车的稀缺程度并未缓解多少,就拿窝棚区来说,至今还没人家用上自行车。
一方面是这里的煤嫂没有固定工作,活动范围和地点非常单一,确实不需要这么昂贵的交通工具。但更重要的还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二百多,问题是还得有票才能有排队资格。
严老三家手里肯定有钱,但没票啊,要么去黑市花高价,要么找熟人托关系淘换一辆二手的,但这可是要狠狠放一刀血的,谁舍得?
现在的一张自行车票,黑市上已经炒到一百五十块了!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卫孟喜也不去深究陆广全从哪儿弄来的自行车票,她高兴的是,自己很快就能拥有一辆自行车了!
卫孟喜算了一下,刨除塞给陆广全以备不时之需的,再预留够一个星期的菜钱后,手里还剩八十块,但不可能全拿去花用,崽崽们太小,手里至少还得留五六十以备急用,所以目前可用于购买自行车的钱约等于零……看来得加快攒钱的速度了。
她加快脚步,轻快地推着餐车,刚走到家门口,听见隔壁黄大妈正扯着腰骂人呢。自从上次跟刘红菊干了一架,好容易偃旗息鼓一段时间,这是又扯起威风了?
卫孟喜忙着挣钱,压根没兴趣,可她想不听都不行,因为这还跟她有关。
“你这死丫头怕不是被她灌了汤,让你去出去处对象你不干,就整天给人当小保姆,她能给你钱还是能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妈你说啥呢,孩子还在这儿。”黄文凤想捂住呦呦的耳朵。
“咋地,你敢干还不敢让我说?”
黄文凤被她揪住耳朵,脸红得番茄似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呦呦历来是非常喜欢这个有求必应的小阿姨的,鼓着小脸颊奶呼呼地凶人:“坏奶奶!哥哥,打!”
黄大妈眼睛鼓得癞□□似的,“哟呵,小丫头片子,还想让你哥哥打我,我可不怕。”
说着就要把巴掌放她屁股上,当然也不是真的打,但卫孟喜可是最护犊子的,扔下餐车过去一把拽住黄大妈的手,“干啥呢?”
她虽然没摆脸色,但平时和善的笑意一丝也不剩,就淡淡的看着她。
黄大妈就是个瓜怂,知道卫孟喜不好惹,刘红菊那泼妇家的孩子只不过是跟卫东打一架,她就能把人家一屋子好油好肉毁掉,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真打卫孟喜的孩子啊。
她的手别看细细白白城里人似的,力气却不小,黄大妈挣了几下都没挣脱,脸色讪讪的,“不是真打,逗她玩呢。”
天地良心,她可真是不敢打。
“大妈您甭跟我闺女开这种玩笑。”卫孟喜感觉到她手上是真没用力,确信她真的只是故意吓唬,也就放手了,但少不了还得警告一下,“我家孩子胆儿小,有话您好好说,但动手就不劳您了。”
黄大妈这人,说她坏吧,她也会帮着看孩子,卫东根宝哪天要是上山没回来,她还急慌慌去找,走喜欢时不时给孩子喂点小零嘴,尤其呦呦年纪小嘛,又越长越可爱,正是招人稀罕的时候,亲亲孩子,捏捏小脸,拍拍小屁股,也是农村老太太稀罕孩子的表现。
但说她不坏吧,她又目光短浅,逼死了自己亲闺女。上辈子文凤死后,她也很愧疚,整天以泪洗面疯疯癫癫,黄文华说要把她接矿区来养老,她却只想守着淹死闺女那条河,又哭又笑。
卫孟喜对她实在敬重不起来。
“文凤是个好姑娘,呦呦她爸都说了她是读书的好苗子,你现在逼着她找对象只会耽误她。”
本来黄大妈是很不爽的,但忽然眼睛一亮,“你家小陆真这么说?”
“小陆这么聪明能干的人,要他都说是好苗子,那……”
读书的好处,这不就是一现成例子吗?陆广全以前那衰样,白长了一副好样貌,呆头鹅似的,结果忽然被矿上看中,可不就是鲤鱼跃龙门了吗?
她都听说了,这次去海城学习的机会,矿上几千个人争呢,除了那个啥斋藤的日本人喜欢他外,矿上还设了一场考试,他直接考了第一名哩!比第二名那个还高了几十分!
就因为出了这么个会读书能考试的男人,连带着卫孟喜也沾光,副矿长都来给她做思想工作,把卖快餐的生意过了明路,还答应给分房子……这些福利啊,普通的煤矿工人谁敢想?
读书的料子总是会发光的,黄大妈现在有点信了。
“那我家小凤这……以后读书能不能,让你家小陆单独开个小灶?”
卫孟喜正色,“老太太您可真是,不让大家用唾沫星子把闺女淹死你都不开心是吧?不是逼着文凤出去找对象就是单独给她找已婚男同志当补课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后娘呢,心这么黑。”
这几句话一个脏字都没有,可就是难听,黄大妈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关键小卫句句在理,她都没脸反驳。
卫孟喜历来不怕自己名声差,只是不想害了小姑娘,“您放心吧,我也不让文凤白白帮我,我每月开她十块钱工资咋样?”
黄大妈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果真?”虽然乍一听是不多,可清闲啊,别看闺女帮人带孩子,其实家里的活儿也没落下,因为呦呦又不是时时刻刻需要抱着背着的,放她在院里,她能跟那只小狗玩半天。
这十块钱,就像白捡的。
卫孟喜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黄大妈一拍大腿,“好嘞!小凤快,快帮帮你卫嫂子去,没看见她正忙嘛,咋一点眼色也没有你说你这姑娘……”
卫孟喜嘴角抽搐,果然钱才是大妈的亲闺女。
不过,这种人也挺好对付的,至少比笑里藏刀表明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啥都想要的好拿捏。
“嫂子你这是干啥,我自愿的,不要你钱,你别听我妈乱说,她就是心直口快。”黄文凤窘迫极了,明明是主动帮忙的事,她也乐意带小呦呦,就像多了个知心小朋友,每天都能跟她说很多自己的悄悄话。
她性格腼腆,在学校没啥朋友,现在来到金水煤矿更是,除了来陆家这边,她可以半个月不出门,但有了呦呦不一样,无论她碎碎念什么,小姑娘都会“嗯嗯哦哦”的回应她。
她高兴了,哼几段小歌,呦呦会鼓掌捧她的场。
她难过了,想起被迫放弃高考断了读书念想的事,总是泪水涟涟,小姑娘会笨拙的替她擦眼泪。
带呦呦,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怎么能要工资呢。
卫孟喜使个眼色让她别说了,其实开钱她早就想到了,只是怕文凤不肯要,塞来塞去她害羞跑了就麻烦了。
十块是明面上的工资,正好可以堵黄大妈的嘴,其实她是打算开二十的,另外十块悄悄给文凤,让她攒着买点小东西。这姑娘都十八岁了,还没用过月经带,一直用的是农村土方法,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妇科病,各种后遗症,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
这不,文凤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嫂子你真好。”
“傻,这算啥好,我多开你十块是有条件的。”
文凤赶紧擦了擦眼泪,“啥条件?您只管说,我一定能做到!”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平时在我家你得抓紧时间看书,不能因为带孩子耽误了学业,明年你必须参加高考。”
“高……高考我……”她咬着嘴唇。
“你要是敢不参加,我就不让你带了,你回家去,让你妈给你找对象去。”卫孟喜故意板脸,假装生气。
果然,小姑娘立马急了眼,“我不要找对象,我要……我想上大学。”最后几个字跟蚊子哼哼似的。
卫孟喜笑笑,这就算说定了,她正好也能借此机会让她“教”她啊,反正现在字已经“认”几百个了,接下来就是借她的课本来“自学”了。
接下来几天,冲着十块钱的工资的诱惑,黄大妈天不亮就把闺女赶过来帮忙,文凤趁机可以背一下课文,卫孟喜则是早早的上省城买菜备菜炒菜卖饭,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期间,卫孟喜按照上次列的计划,在麻辣螺蛳之外又增加了另一个下酒菜——卤猪下水。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猪下水可是很受欢迎的边角料,因为价格便宜。但真正做出来能好吃的没多少,这东西气味重,清洗费时,做的时候也很费调料和油,平常人家吃油都成问题,谁舍得那么造呢?
卫孟喜尝过市里和省城的熟食店,都不怎么样,猪头肉味道寡淡,成色不行,但也勉强能吃,但下水就不行,一股子腥味儿,就连几个娃都说臭臭的。
猪下水分软下水和硬下水,猪头和猪蹄是硬下水,非常受欢迎,几乎是猪还没死就让熟客预定了,但猪心猪肺猪肠这样的软下水,抢手程度就稍微低一点。
但也不是没有都能遇到,她也是有一天从肉联厂后门经过的时候看见,赶紧便宜买下的。
“妈妈这是啥呀?”根花捂着鼻子,“臭臭的。”
“像屎一样。”
卫孟喜头也不抬,给卫东屁股上一脚,“有本事待会儿别吃。”
卫东这臭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妈妈了,还敢嘿嘿笑着躲开,“踢不到踢不到,我妈是个大笨蛋!”
卫孟喜忙着收拾一堆东西,也没空收拾他,倒是根宝默默地给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妈妈坐。”
根花给拿了个搪瓷盆,“妈妈放这儿。”还贴心的泡了一杯齁甜的白糖水,“妈妈累了要喝哦。”
再看卫红卫东早跑得没影了。
卫孟喜:“……”真的货比货得扔。
猪心猪肺好洗,只需要把血水和泡沫挤干净就行,猪肠却很费时,卫孟喜用白醋面粉和白酒洗了好几道,总感觉鼻腔里还能闻到味儿,让卫东来闻,他信誓旦旦说不臭了,这才下锅开卤。
现在不像后世,嫌麻烦可以跟熟食店买现成的卤水或者卤料包,现在啥都得自己调制,幸好卫孟喜上辈子也是做过卤菜的,基本的配料和比例她都还记得。
葱姜蒜各种大料,冰糖熬焦,再加酱油,基本的卤汁就成了。盐巴放少了不香,也放不住,但放多了也齁,卫孟喜琢磨半天,一直到天黑才把东西出锅。
猪心和猪肺切一半薄片儿,调一个酸辣汁子,再煮一锅大白菜就是一顿,大人孩子都满足。猪肠她只是先切小段,泡卤水里,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色泽金黄红润,特制的卤味扑面而来,谁还能想到昨天的它是那个狗都嫌的样子呢?
反正快餐车挺大,她干脆带上菜刀菜板去现切,工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到饭点就在后门等她,今儿看她推车很吃力,好几个人主动上来帮忙,都笑着问是不是做了啥好吃的。
“可不是,我今儿新做了个菜。”
众人都乐,“难道是又炒螺蛳了?”
螺蛳买的时候成本低廉,卖的时候供不应求,几乎是稳稳的血赚,卫孟喜倒是想天天炒呢,可后来又去那个自由市场好几次,都没再见到当时买的那个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