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祝缨回来,她把手上的活计放下,说:“回来了?饭也好了,在锅里,来,吃饭!”又絮絮地说,“以后天短了,回来得早点儿,不然吃饭也点灯,好费灯油!”她的心里,还在思索着俭省大计,为的是在京城买个房子再存点养外孙的钱。
祝缨道:“一点灯油,费不了几个钱。”
“一天费不了几文,一年就是笔大数目了!”
母女俩絮絮地说着、吃饭,张仙姑终于说了:“我还得攒钱养外孙呢。”
祝大不乐意了:“胡说什么?你哪来的外孙?姓了祝的,就是我家孙,正经的孙子。”
祝缨翻了个白眼,这都哪跟哪儿啊!不过她也不招这两个人,免得他们又说得更多,只管抱着碗吃她的饭。直到张仙姑把她又扯了过来:“你说,要正经过日子,这钱够么?”
祝缨道:“我好好做事,钱总是会有的。”
张仙姑道:“你又要升了?!”
她对官场一窍不通,做母亲的却总觉得自家孩子是最棒的,何况祝缨真的很聪明,不到一年就先升了官了,对不对?
祝缨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快了?”
张仙姑道:“还是!还是得省着点花。”
祝缨不说话了,由着张仙姑这里念叨要攒钱,她则回房把自己的私房又搜刮一番,凑了个整数——金良等人要约她出去吃酒,总让别人请不太好,她打算回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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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金良休沐日从城外回来,他们这群与郑侯府、郑熹有关联的人又凑了一局,这回是祝缨做东了。
金良等人知道她不吃酒,不过也没关系,祝缨吃饭他们喝酒,再叫两个唱小曲的、说书的,也挺乐呵。
何况,这一回金良等人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坐下来不久,互相寒暄过了,也都不当是外人。祝缨问道:“陆二呢?”
金良道:“傻了不是?他和甘大两个总得有一个在跟前。回来叫甘大给他捎一盒子酒肉就是了。”
“好。”
祝缨以茶代酒,跟他们碰个杯:“什么客套话也甭说了,咱们几个聚一起,就很乐了。”
甘泽道:“那可不能什么都不说,有件事儿,须得趁着我没醉,先说出来——你们大理寺有个叫苏匡的?”
“嗯,对啊。”
甘泽道:“你得罪过他?还是挡着他的路了?”
祝缨失笑:“这话从何说起呢?我比我大八岁,进大理寺比我早五年,真真年少有为,我看呐,他快升个主簿了。郑大人又要做一番事业,他趁着这股东风,再过两年做司直也未可知。不到三十岁就六品,前途好得很。”
金良道:“都说你聪明,这官场上的事儿,我看你也不怎么精明呢!甘大,你告诉他!”
甘泽道:“他,七郎才做大理的时候他就投效过来了。七郎初入大理,手上可用的人少,又是那样一个摊子,还有龚劼这样的案子,两位少卿并不是死心塌地襄助七郎,也是各有心思。七郎也有意用他一用。三郎说得不错,他是有望升上一升的。然而,我看他似对你颇有些微词,好给你上眼药。”
祝缨道:“天地良心!我又不曾得罪他!”
甘泽摇头:“你比他干事更肯卖力气,事事不肯偷奸耍滑,便是对我们这样的仆人,做事也不打折扣,只这一条,人缘就比他好啦。你比他年纪小,怎么能说前途不如他?他心里很是忌惮你的。”
金良道:“你这啰嗦劲儿!三郎,就算是府里的仆人里,家生子儿,几代人的交情,为争一个一等的月钱也要踩来踩去的,何况官场?你觉得与他没什么关碍,他还看你碍眼呢。他是要做七郎眼前第一得意人的。”
祝缨笑得趴到了桌子上:“第一得意人?府里得是甘、陆,官面儿上,出门在外有你,就算是朝廷里,我也排不上号儿、苏匡恐怕也比我强得有限。郑大人要是只能在两个从八品的评事里选得意人,他也不配做这大理寺卿了!”
笑死了,真要第一得意人,郑熹不得按着她的头叫她读经史考进士?纵容,有时候也代表着没有太多的期望。
金良严肃地道:“这回不一样。你道他踩你一脚就完了?接下来且有得闹呢。七郎呢,只要他有用,也不能轻易处置一个朝廷命官。七郎倒有心回护你,你自己也得像个样子。”
“我怎么不像个样子了?”
甘泽道:“你同陈相公家的大公子走得很近么?”
“哈?熟识而已,怎么会很近?这都哪跟哪儿啊?”
金良与甘泽对望一眼,金良严肃地说:“那你可拿稳了主意,旁的倒还罢了,有爱好尼姑的癖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出入花街柳巷小心些身体也还好。然而改换门庭,我第一个要同你算账的!”
甘泽补道:“你没那个心,可得找个机会同七郎说明白了,单我们为你在七郎面前说好话是不行的。”
金良道:“光说有什么用?赌咒发誓,不如做出事来。”
祝缨道:“大公子与我是同乡呵,又拉了几个旁的同乡,我也不能不理会。怎么就弄成我要投效他了?”
金良脸色缓和了下来,甘泽解释道:“苏匡说的。前两天,他到府里拜见七郎,说龚劼的案子的时候,他就说,你交游广阔,或可从陈相那里打听得到一些龚劼的事。陈相与龚劼同在政事堂多年,恐怕知道不少事情。嘿!这小子!”
祝缨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如今,在大理寺还不够出力么?”
金良道:“那也要当心,你这小子,成天学这学那的!人生一世还是要专心的。你什么都要学,到底拣一两样沉下心去,扎扎实实做到极好才行!这苏匡,专心在琢磨这些勾心斗角呢!”
祝缨道:“他现在好歹也是郑大人这一边儿的,你们对人家也友善些才好呢。至于我,你们是知道我的来历的,能有现在的日子,我岂有不乐,又岂有不趁机多学些东西的?”
那两个大急,都数落她既然资质极佳就不该浪费了,苦劝了好一阵儿,祝缨有点敷衍地答应了,他们才摇摇头,半安心半担心地喝了会儿酒。
金良和甘泽都认为祝缨讲义气,但是看她今天还是有股孩子气,太天真了!回去各向郑熹进言,认为祝缨还是可靠的。
郑熹听了他们的话,并没有当时并没有表示。他对祝缨自有一番安排,他的宝没有全押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但是祝缨越来越让他觉得可惜——应该按着这货的头去考进士科的。
不过也不急,他还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