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备考

回金宅的路上,金良心中忐忑。

这两口子看着不哼不哈的,竟能办下这么个事儿来?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说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到了家里,正遇到郎中出门,金良与郎中拱了拱手,问道:“伤者怎么样了?”

郎中看他的衣着气派也客气地说:“没大伤着筋骨,就是都不年轻了,男的还有点旧伤,得好好养着,天还凉,别受了寒。”

金良道了谢,金大娘子等到郎中走了,才将金良扯到一边,说:“这都怎么了?!错眼不见的……”

祝缨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我爹娘。”

金大娘子道:“郎中都看过了,药也煎上了,别急,啊。”

祝缨道:“哎。”

金大娘子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叹着气把丈夫揪到一边:“这事儿不对啊,来福说,他们俩闹了沈家、冯家两家门上。”

金良道:“我都知道了。”

金大娘子又是叹气又是惊讶:“这不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呀!张大娘子嘴快些,祝大哥更是个不好说话的,他们怎么会?”

金良舔了舔嘴唇:“害!这个事儿啊,你就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呢?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再说了,你看三郎那个样子,他这么小的年纪,自己才从牢里出来,爹娘又伤着了,还说亲事都退了!你常说沈家、冯家不做人,我看也是,孩子进了牢里,他们连一根指头都不肯伸出来帮忙。可现在这样的退亲法儿,我简直说不出来‘恭喜’两个字!你是没见着,人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啰嗦!”

金良发脾气的时候金大娘子还是怵的,她声如蚊蚋:“我得有个数,才好开解他们嘛。你不对我讲,我问谁去?”

金良叹了口气:“就是为那亲事来的。你看三郎,好吧?”

“那是当然。我看那一家子,他才是有主见的人。”

“唉,开始瞧他滑头,后来才发现他有苦衷,是个能扛事儿的人。咱们要有个闺女我都想送给他!”

“怎么又说这个了?”

金良道:“七郎是我旧主家的少主人,对咱们也没得说,你爹前番有事还是他出手相助。”

“那是。”

“这一个是故主,一个是朋友,我盼着他们两个呢能好好的相处。本来也没什么,三郎尽有本事,七郎尽有眼光,处着处着总有能看对眼的时候。”

金大娘子道:“我看他们挺投缘儿的,不然不能叫你照看三郎一家。”

金良摇摇头:“你也知道的,七郎有本事、有身份,想体贴周到的时候比别人周到一百倍,可你看看他怎么安排的三郎?我虽不知道怎么样对三郎最好,但我知道他能为三郎筹划得更好。你说,为什么三郎还是寄住在咱们家?”

“嗯?三郎虽好,也是个外地小子,安排他住到咱们家、我好好的照顾着,还不够好吗?”

金良道:“我觉得还能更好,可是我笨,想不出来。要说读书是正途呢,他读的又不是那些个书。”

金大娘子问道:“那又怎样?”

“唉——三郎的亲事是个累赘。倒不是说他不能娶妻、不能与冯家女儿结婚,是他得向七郎表白了立场——他得做出来、不是说出来——才能得到七郎的信任。只有七郎信任了,才会用心帮扶。沈瑛呢,又横插一杠子,又想要、又不想要的,三郎呢,看着做事干脆,又儿女情长了些。我今天就催他快刀斩乱麻。”

“那你也没办错呀。”

金良道:“三郎答应了亲自去退婚。我对七郎说了,七郎很欢喜,也不叫他现在就做吏当差了,要安排他从官儿做起。这两样的仕途可是天差地远!”

“这是好事。”金大娘子京城人,当官的门道也能说出一二来,从吏开始做起再当官的,在官场上就容易受鄙视。起手就做官儿的,就比由吏做官要好。清流官出身,品级再低,前途也比别的光明。

“可是你看他的爹娘,就要为儿子操心,干出这件事儿来了。我只想他们说一说儿子,哪知他们自己干了呢?”

金大娘子道:“这倒是了,他们说过不愿意高攀冯家,也不至于使这等苦肉计吧?咱们看三郎好,两家门第确实不般配,冯家还能赖上了不成?”

金良头疼地道:“但愿三郎别想岔了,只要埋怨我就好。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别又迁怒七郎,那先前的功夫就白做啦。”

金大娘子也吃不准,说:“不、不能够……吧?三郎脾气挺好的一个孩子。”

金良道:“那小子主意大,又犟,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七郎等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

“啊?”

金良长吁短叹,想起了他不断追问之后郑熹的回答:“太有主见的人,难以令人放心。”

还好郑熹是个有些自负的人,祝缨年纪又小,处得长了自然就能亲近而令人放心了。

金良又焦虑了起来。

金大娘子见金良脾气下去了,她的胆气又上来了,道:“瞧你那个样儿!等我去听听。”

“你别……”

金大娘子道:“你懂个屁!”打开衣橱,拿了自己和金良各一套家常衣服,搭在衣架上。又翻了几条干净的白布拿剪子隔一寸剪个小豁口,一条一条撕好。

将衣服搭在胳膊上,布条拿在手里,金大娘子道:“小丫,打盆热水端着,跟我到前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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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娘子带着丫环去前院厢房,先往张仙姑房间去。不出所料的话,一家人应该都在这里。

她没猜错。

张仙姑和祝大笑得脸都变形了,祝大右手拿着两张纸,哗哗地打着左手的掌心:“怎么样?怎么样?办成了!咱也不用去衙门了,不用怕别人翻咱们的底账了!哈哈哈哈!”

他近一年来过得憋屈,终于以自己的力量办成了一件大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张仙姑也捂着脸,乐呵呵地:“什么夫人呐?那脑子没你干娘好使呢!跟个气毬似的,一戳就跳老么高!咱们还没说话呢,她倒先要退亲了。”

祝缨磨了磨牙,道:“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祝大道:“哎哟,是有点疼,我这肋巴上挨了一脚。”

张仙姑同时说:“没事儿,没事儿的。”

祝缨道:“以后干这样的事儿先跟我说一声,不要白挨打。”

“这叫白挨打么?”祝大又哗哗地抖着两那张纸,“瞧瞧,瞧瞧,办成了!”

祝缨道:“就算告上衙门也没什么的。”

祝大将两张纸塞到祝缨手里,他闲出两只手来比比划划的,说:“咱有新户籍,你是要做官儿的人,得清清白白的!不能叫他们翻出旧案来!她冯家是个女儿,她比咱们更说不得!顶好她也忘了,咱们也忘了!都不提旧账!她依旧做她的官家小姐,你呢,好好儿准备当你的官儿。行了,你收好这个,他们要再找你,你就拿这个出来!我看闹出来是谁没脸!”

张仙姑不笑了,说:“要说这花姐啊,人好,命不好。又摊上这样的亲娘,就算吃穿好点儿,只怕一样不省心呢。”

祝大道:“唉,也是。不过总好过跟着咱们。她以后缺不了婆家的。”

张仙姑心道,你哪里知道女人的难处?!

祝缨往他们脸上看了一看,说:“这几天都先别出去了,养养伤。”

“哎。那你呢?”张仙姑说。

祝缨道:“我外头还有点事儿,才说到一半就回来了的。”

张仙姑正要说“天快黑了”,听说她有说到一半的事儿,想起来她是去见的郑熹,紧张地站了起来:“那快去快去,跟人家说点儿好听的。”

祝缨心道,我这亲都退了,就算说了难听的,只要不骂他八代祖宗,他都能听得下去。

点点头,祝缨道:“嗯,晚饭不用等我了。”

“哎。”

祝缨撩开帘子出来就看到了金大娘子,金大娘子看着她,很是慈祥地说:“郎中说了,没伤着筋骨,别担心,啊。”

“哎。大嫂,金大哥没出去吧?”

“在后头,你只管去找他。”

“有劳大嫂了。我一个人顾不到两处,给您添麻烦了。”

金大娘子笑眯眯地:“不麻烦不麻烦。去吧去吧。我看你爹娘去,水都快凉了。”

祝缨不像暴怒的样子,又不是要出去找人拼命,金大娘子就不在祝缨身上多事,真的去看了张仙姑两口子:“这一身灰土的,衣裳也破了,这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的,新做的,没过两水,先换上。”又要小丫头给他们热敷、换药。

张仙姑向她道谢,金大娘子道:“嘴角破了,先别说话,养好了伤我陪你聊天儿。三郎找我们孩子他爹去了。”

张仙姑道:“有金兄弟看着,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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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自己都不知道张仙姑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他站起来迎了祝缨,说:“怎么样?”

祝缨道:“皮肉伤。”

“哦哦,那就好。哎,我跟你说,京城不比乡下地方,你整治个人、打杀个人就容易遮掩,新换的京兆知道吗?是个认真的人,不好过关。沈瑛又是朝廷命官……”

祝缨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一家子神棍,挨的打骂会少?”

金良许多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祝缨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好玩,暗中欣赏了一下金良的囧相,很快就说:“我的事儿,我都不愁了,你愁的什么呢?”

金良道:“兔崽子!怎么又没心没肺起来了?为你犯愁你还不耐烦了!”

祝缨道:“你要真为我犯愁,就来点儿实在的。”

“你要干嘛?别想着我帮你去行刺朝廷命官。”

祝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后遇到人,别瞎猜别人会干什么,你一准儿猜不对!就别浪费那个脑子了!”

金良生气地瞪眼:“你再说!”

祝缨道:“还说什么呀?你别胡闹了,来,说正事儿。”

金良被她噎得直抻脖子,憋红了脑袋才憋出来一句:“什么事儿?”

祝缨道:“郑大人明天还在府里不?今天出来得匆忙,我没从他那儿拿书出来看。离考试的时间不多了,得赶紧的。还有,以后怎么从他那里弄书出来,也得有个说法吧?我总得再见他一面。他家那么大一个府,想见他恐怕也不容易的,你要真担心我出去找谁的麻烦,就给我点书,有事儿做了我就不出门了。”

说到这个事儿金良就来神儿了:“七郎还是有几天假的,明天我带你去府里,他要在府里呢,咱们就见缝插针把你的事儿说了。要是不在呢,我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在,或者就等在府里,等他回来把事儿说了,府里我熟,一准明天把你的事儿办了。哎,就算拿回书来你这两天也甭急着看,多陪陪你爹娘。”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陪的?我也不与他们分开。说起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得在你这儿多借住几天,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等他们伤好些了我就回我那儿去。现在回家,我娘肯定闲不下来肯定得抢着做家务之类,不利于养伤。”

她原本打算好了这两天就搬回赁的地方认真温书备考的,现在父母都受了伤,就决定先厚着脸皮在金良家借住半个月,蹭一蹭金家的生活方便。金家的人情已经欠下了,不必再去欠别的人情。

她还有另一样担心:亲是退了,看父母伤的这个样子,冯夫人的怒气不小,养伤期间万一越想越生气地再来补一顿打,父母跑都跑不动。

金良大方地说:“客气什么?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住到你授官为止!我这里什么都有,不比你那儿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强多了?等你授了官,有了俸禄,就去买个丫头在家伺候着大嫂。”

祝缨道:“还没想那么远。我房租都交了一年的了,房子白放着也可惜了,就这几天,不然不像话。那明天,我来找你?”

金良道:“你就住在我家里,还到哪里‘找’我?明天一早,你要能起得来,咱们就赶个早,去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