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祝大一说,祝大略一犹豫,也说:“死马当活马医了,就早上门,多磕两个头,也不折什么本儿。”
两人跟着沈瑛一路跟到了沈府,记下了沈府的地址。以为找到了沈瑛,多少有点香火情,总之,先把闺女捞出来再说!
这就是这二人的天真之处了,沈瑛,现在在京城算不得一流的人物,他的门却也不是这两口子能随便就登的。
这两口子虽然知道了女儿消息之后有了点心情给自己洗洗涮涮收拾得整齐了,放到沈府的门前,也是个穷人的样子。他们俩还是外乡人,一口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官话,门上一听就嫌弃!
沈家、冯家的情况与别家权贵还不一样,他们是才返京的,当年那场大案之后,两家族人、亲戚流散,好些个人过得穷困潦倒,都要往他们这里找个依靠。此外又有冒充的,或者是硬扯上关系要救济的。要不是沈瑛姐弟俩硬起心肠,这新发还的家业不定早被哪里来的族亲分干净了!
这下好了,两个外地穷人,口音也不纯正,一脸的苦相,过来说自己是亲戚?还是什么沈瑛的外甥女婿的爹娘?
门上当时就炸毛了:“哪里来的叫花子?就敢胡乱上门讹人?”
叫花子就叫花子吧,只要能让闺女早点儿从牢里出来就行,以前也没少挨这样的骂不是?神棍两口子也不在乎,又上前说明了:“真的,是那位冯家小姐以前的……”
门上一听就把眉毛竖了起来:“老狗!敢讹人?还敢坏我们小娘子的名声?”
抡圆了棍子就把二人赶了出去,从门口一路追打到巷尾,两人挨了不少棍子,脸上还挂了彩。祝大护着老婆,多挨了两棍,其中一棍子还打到了腿上,走路一瘸一拐的。
两人从巷口逃出,遮着脸回到了家里。张仙姑顾不上哭,就说:“这下只能等了。”
祝大道:“我早就说等的!”
“那你还跟着我去!”
“我那不是不放心吗?”
两人互相了两句,张仙姑愁道:“不过是个副使的门儿就被打成这样,老三一个孩子,在大狱里可怎么熬得下去呢?!我们还能跑,她要怎么跑呢?”
祝大心里很烦,说:“郑大人怎么也不顶事呢?”
郑熹是顶事的,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除非是他亲生儿子被抓了,不然别人落到这个地步求到他面前,也就是这个待遇。最好是不动声色把事给平了,又不旁生枝节,乃是极稳妥的。
不顶事的是钟宜,郑熹是有点高估了钟宜。一封信调了钟宜回京,然而钟宜走不通王云鹤的路子。王云鹤一旦主政京兆,就是谁求情都不管用了。他不曾亲临大狱,但是之前的案件中也透出了文吏差役等从中上下其手的事,他就先下了令:京兆府里一应门锁落下,谁都不许循私,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整个正月里,谁给他递贴子说情都不管用了。王云鹤也清楚,自己被勒令反省的那一阵儿许多人都趁着太后告状的东风说他坏话呢,现在他要被拿捏了,以后也就是个庸常的官员了。这不是他的志向!
钟宜又是个去职避位的人,与王云鹤见个面可以,请托,王云鹤听个开头就捂住了耳朵。钟宜只得作罢。
他本想把事情平了再将周游揪过来训斥,现在只好先问问周游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周游大正月的见到钟叔叔很开心,等到被钟宜问:“你干了什么好事?!”他就摸不着头脑了:“啥?我都在家读书的呀!”本来应该派他个职务了,但是皇帝觉得他跟钟宜出去一趟办事也不利落,让他再学学。
钟宜道:“郑七怎么给了来了一封信?”
周游还没想起来。
钟宜只好提他:“你怎么把他的人弄到京兆狱里去了?”
钟宜这才想起来!他露出一个满意的傻笑,钟宜抬起巴掌把这笑给打散了:“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人落到王云鹤手里了!”
“哎?那刚好吃点苦头!”
钟宜脑仁一阵儿抽痛:“我看你要吃苦头!他犯什么法了?王云鹤就要治他?”
是的,没有犯法,被你们弄进来了!
周游小声说:“没、没多严重吧?”
也确实,以前是不大严重的,有的是走在路上好好的被薅到班房蹲两天,敲点钱再被放出来的。现在就是抓错了,再给他放出来就行了。能从大狱里放出来已经该谢天谢地了,还要追问不成?
钟宜怒道:“那是王云鹤!他连国舅都顶撞了,你又算得了什么?赶紧想想,怎么弄进去的,再给他原路弄出来。大不了向郑七赔个不是。”
“什么?郑七?!跟他赔不是?”
钟宜冷冷地道:“要么你自己与他打擂台,我从此不再管你了!要么你就给我老实些!”
周游果断把自己的纨绔朋友给招供了——现任的刑部时尚书的小儿子:“他说要给我出气的,人抓了我才知道的。”
钟宜道:“你们俩,再在去,找到那个抓他的差役,将人原路带回。”
“您、您不去吗?”
钟宜依旧有耐心教导世侄:“我要去了,是抬了他的身份、证明兹事体大,他就该抖起来了。什么样的事,要什么样的人去做,不能叫对方觉得可以自抬身价,他一抬身份,这事儿就不好办了。依旧是你们两个,对那个文吏说,把人带出来。他也就只当是一件寻常事给办了,再记不起来有什么特异之处。明白了吗?”
周游听了话,与他那姓时的小伙伴一起,派个人叫了文吏过来说话。不料这文吏听了这件事,脸就苦了:“您二位早说半个月,我也就把人带了出来、账抹平了,现在出不来了!就算我想,牢头也不答应啊!”
平空多了一个人,不得给他吃饭?不得给他一件囚衣穿?这些都是一个人头,是可以报账的,账都报上了,怎么平?再说了,人犯带到是要交割的,哪怕是死在狱中了,也得有个记录,再开个花账冒领个裹尸的席子钱。现在这个人送到牢里,你说要带出来,谁签字,谁画押?最后谁认账?
牢头还怕以后查他的账呢,怎么肯替文吏担责?
以前就撒谎说人犯丢了、死了,或者干脆就承认拿错了,本来要抓别的嫌犯的,现在弄清楚了,还他清白将人给放出去。这事就结了。大不了文吏拼着挨顿板子,替老上司的儿子把这件事顶下来,图小公子日后提携。
新的京兆尹,他不好糊弄!谁知道会不会一顿板子把他打死了呢?到时候让小公子多给他烧两刀纸吗?
文吏一直摆手,说:“我劝小公子就算想放人也别在这个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憋着火气没处撒呢!别的还要个证据,您这个,一个大活人无辜被整进狱里,他有的是话说。别上赶着让他拿你们立威。”
两个纨绔无计可施,周游只得回来请钟宜再拿主意。
钟宜道:“你们就这样回来了?!你们平日的脾气呢?这个还要我教吗?让他将这事儿扛下了,就算丢了差使,再给他寻一个安身处就不行了吗?!这也要我教?无论如何,这个祝缨一定要尽早弄出来!郑七就要回来了,难道要让他到京兆去要人,把他们都掀出来吗?”
周游学到个技能,再去找了时朋友一道向文吏施压。
就在这个时候,狱卒给祝家送信了,告诉他们可以探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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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探监,当然是个好消息。
张仙姑和祝大面面相觑,不敢顶着一张挨了打的脸去见闺女,托了金大娘子代为探望。而狱卒也答应了他们的拜托,不向祝缨提及此事。
万没想到,金大娘子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见祝缨次数虽少,见识却比别人强些,觉得祝缨是个有数的人。难得的探监机会,爹娘一个都没出现,托她一个外人?祝缨怎么会不起疑呢?瞒着祝缨,保不齐以后落埋怨,还是老实说了吧。
一见祝缨,就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狱卒见势不妙,咳嗽一声跑了,留下金大娘子向祝缨说:“沈大人家也忒狠心了,你是怎么得罪了岳母吗?我就说了,你金大哥也是个不晓事的,成天说,三郎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跟着谁前途好。你跟了郑侯家,我们当然欢喜,你这岳父家也不能太生份了呀,得哄着他们点儿。这些人呐,助你成事,他兴许没那个本事,要坏你的事儿呀,哎哟,他们的本事可大着呢!”
祝缨问道:“大嫂,我爹娘伤得怎么样了?”
金大娘子道:“我能叫他们再伤着吗?我娘家,别的不敢说,祖传的跌打药还是能寻出些儿的,已经给了你爹娘啦。”又抱怨,怎么金良办事不牢靠呢?明明郑熹的信已经捎回来了。
又拿了好些吃的给祝缨,说:“你放心,你爹娘那儿有我照看着。”
“大恩不言谢。”
“都是自己人,谢什么谢?你金大哥不在京城,我也没旁的操心的事儿。唉,三郎,别急,也别怨他们办事慢,啊……”
祝缨笑道:“哎,托您件事儿。”
“你说。”
“您帮个忙,借您家一间屋子,把我爹娘捎过去养个伤。我怕他们不舍得看病又不舍得吃得好点儿。”
金大娘子痛快地答应了:“成。我也想接他们过来呢,免得他们挂心你,病急乱投医的又伤着了。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把他们接我那儿去了。”
“您别嫌我们事儿多,多也就多这一阵儿。”
金大娘子嗔道:“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再说,我就不管你们啦!”
祝缨笑笑。金大娘子道:“那我走了!我再给你催催去。”
“不用啦,郑大人有正事儿要忙,我算什么人物呢?哪值得连着催他给我办事的?我等着就行,您看好了爹娘,叫他们也别急着往外跑。”
“成!”金大娘子见她不哭不闹的,心里就舒畅,“我在家里啊收拾好了等着你回来!说不定啊,是咱们一道等你金大哥回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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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娘子一走,狱卒摸着鼻子进来,说:“咳咳,那个……”
祝缨翻了个白眼:“行啦,别做出那个样子啦,你比我大好几岁,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不怪你瞒我的,我知道的,我人在这里就算知道了除了干着急又能做什么呢?白白急坏了身子。”
如果无事发生,狱卒还要取笑一下祝缨小小年纪就有了老婆,现在就不好说了,顺着话说:“就是!哎,咱们走吧。今天灯节,等会儿我给你捎个小灯进来瞧瞧?也算过节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