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居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了?”张仙姑迟疑地问。

祝缨想了一下,说:“咱们不还得赁房子么?也不算就为了等他。要是现在就有事儿叫我做了,我还嫌事儿多抽不开身呢。”

张仙姑道:“哎哟,来这儿也是因为他呢,他这一走,有点没着没落的。”

祝大说:“有什么没着没落的?要不咱们就依旧在这儿讨生活!”他算过了,郑熹给的钱还有剩,够赁个房子的了。有了房子,就是糊口的事儿了。

张仙姑道:“能耐的你!这儿什么都贵呢!”

他们越说越偏,祝缨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哦,两口子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讨论着接下来的生活。张仙姑的意思,祝缨以后要是再跟着郑熹干,万一还能做了官儿,他们就不能再跳大神了,也得有个正经人家的样子,那他们干什么呢?不能就这么擎等着吃喝吧?

张仙姑说:“在城里也是没有地种的,咱们就闲着?那可也太……太……”她也说不出“太”什么来,总之就是不大安心。想想当初跟于妙妙住在县城的日子,于妙妙有好大一份家业要管,她们家现在可没什么家业呢。

祝大道:“咱就孩子做官儿,依旧与他们混,又怎地?还能不叫她做官儿了?”

张仙姑还没骂他“发癫”,祝缨就先说了:“能。”

“啥?”

“你看过于平、黄先生他爹跳大神的?”

张仙姑道:“别理他,他就是想臭显摆!别处没得显,就……”

“娘!”祝缨叫了一声,又对祝大道,“真要无聊了想重操旧业,就出家,做道士、做和尚都行。那个倒是不禁。”

张仙姑道:“跟徐道士那样?”

祝大以前也想过正经当道士的,因为比神棍有保障得多,有得住、有得吃,安稳。现在道士就没这个吸引力了,他就是想吹个牛。想了一下,又蔫儿了:“还是算了。”又问祝缨,他就蹲道观里看人玩,行不行?

祝缨道:“那倒没什么。”

祝大乐了:“那行。”

张仙姑道:“消停些吧,房子还没赁好,什么都没弄好,你还拽起来!”

祝缨道:“累了这么些年,歇两天再琢磨干什么吧。人生地不熟的,真想干活,住一阵子,开春后天也暖和了、地面也熟了,再下手不比什么都不知道就折进去强?”

张仙姑道:“也对。”

祝缨道:“我再去看看房子什么的,也不能全都托给中人了。街面熟些了,套上车,我带你们逛京城。”

祝大道:“这个好!”

张仙姑嘱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等祝缨走了,她掐了祝大一把,道:“你是想累死她吗?!生下来没掐死了,这会儿就得累死了供你作夭?我就这一个孩子,她要有一丁点儿麻烦,我跟你兑命去!”

祝大心中羞愧却又不肯就认了,也骂了两句:“这些天你越发长本事了!哪家婆娘敢这么说男人的?!”

张仙姑道:“我当然长本事了?谁叫我男人没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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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吵架的时候,祝缨又揣了点钱在街上闲逛了,京城风物与别处不同,第一条就是品类丰富。别的不说,各地官员只要有点能力的,都想往京城凑一凑,也因此,京城聚集了各地来的“菁华”。跟着官员们来的仆人等,又带了不少各地的习惯。

商人也好往京城凑,两市上能听到各地的方言,有些鲜货离产地远无法原样运到,但各地的物产多少都能有一些。

祝缨一路看着各地的药材、北方的皮毛、南方的珍珠、海边送来的鱼虾、异域的珍品,不由惊叹自己之前见识的浅薄。第一次看到了骆驼,看到了高鼻深目的胡人。雪已停了,好些酒肆里人又满了,又有各种歌舞。

祝缨也不去喝酒,就在外面看一看,与她一样的人也有一些,她这样子也不显眼。

再狂民居,往偏僻的地方去,就会发现京城住得比府城更拥挤。府城拥挤的地方她也去,甚至有搭窝棚的,也有租单间的屋子住一家子的,却都不如京城人这么有头脑。京城人甚至有“二房东”,自家赁了房子,间作几间,分别赁给别人。

京城三教九流尤其的多,连贼的手艺都比府城的要强些,胆子也大得紧。祝缨本着新到京城不要结怨的想法,只闪过了两个小贼的第三只手,不想他们还来了劲了,仿佛拿她当个挑战似的。

十分邪门!

祝缨在东市上逛了两个来回,小贼们居然开始前扑后继!气得祝缨也不跟他们客气,顺手摸了他们的钱袋,统统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袋里的钱她也是一文没取。她是来当官的,不是来当贼的!

因下雪天冷,水沟也结了冰,才不显得肮脏腥臭,小贼们纷纷往路边水沟里捡钱袋。祝缨心道: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揪住了最近的一个,这小偷也是个瘦叽麻杆儿的小男孩儿,身上的冬衣脏得发亮,仿佛一个黑灰的硬壳罩在身上。钱袋都被扔在了水沟里,男孩儿挣扎着要往水沟俯身,祝缨揪着他的领子,仿佛拎着了一只小乌龟的外壳。

祝缨道:“在我身上费功夫,不耽误事儿吗?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再你给十个钱。”

小男孩儿拿袖子擦了擦鼻涕,拧身问道:“什么事儿?”

“京城,有鬼屋吗?”

小贼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你要干嘛?”

祝缨道:“当然是会一会鬼啦。”

小贼吓了一跳,说:“那我带你去,你放开我,还有,钱呢?”

祝缨松开了手,真的给了他十枚铜钱,都是制钱。小贼将两样分开揣好,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祝缨走了一阵儿,祝缨道:“别想引我去你的窝,好叫人堵我,嗤——葱油饼吃完了吗?”

小贼嗅嗅自己的双手,又呵一口气闻闻,周身打量了圈,觉得自己没有破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祝缨道:“前面街口,你冲那个蹲墙根儿的使了眼色,他从旁边绕了过来,跑到这里报的信。”地上都是脚印,虽然积雪清扫了一些,一般人看着杂乱的脚印认不出,祝缨却是看这些东西的小行家了。

小贼的脸色难看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行了,鬼宅呢?”祝缨不在乎地说,指指对面巷口,“跟他们打个招呼,别跟着我。咱们快些把事办完,你依旧干你的营生去。你们跟比赛似的,那一伙人这会儿收成可要比你好了。”

小贼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只得乖乖她去了一处“鬼宅”。祝缨看了一眼宅子,垂眼再看看这小贼,小贼年纪绝没有她大,长也没她高,有点怯地说:“我知道的,最鬼的鬼宅就这儿了,这破地儿,换了五回主人了。”

祝缨摸了把门锁,上面积的那点雪都要化了,门锁已经没了,一摸还一把灰,显是很久没动过了。透着门缝往更里看,里面格局一目了然。

这是所独门独院的宅子,虽然只有一进,但还是很宽敞的,正房三间,西边厢房、东边厨房,还有个简陋的马棚和一个简陋的茅房。院子也大,有个葡萄架,还架了个秋千。从“残存”的建筑来看,新盖的时候也是高大气派。只是现在连门板都朽了一半,正房大门洞开,墙上、瓦上全是枯草、窗纸也破得差不多了。马棚的顶也没了一大半儿,连茅房的味道都淡了许多。

小贼说:“起先是个官儿住的,官虽不大,能买得起京城这样的宅子已然是不错啦。后来听说吊死了个丫环,就开始闹鬼,只好卖了。有个商人买了,又闹鬼,半夜嚎,要索命。这名声就传出去了,有人低价买了来请道士作法,道士也来过了,说是驱完了鬼,结果还是闹。有人说闹的不是鬼,是狐仙,半夜丢瓦片打门打窗户的。

第四个来买的就是个道士了,在这儿安个外宅,谁知道来会外宅妇的时候,鬼跟狐仙一块儿闹了起来,点着了火,两个人光着屁股跑了出来,可现了个大眼儿!只好作价又卖了。买的也是个商人,本想自己住的,进来头一天夜里上茅房就看到一个白影蹿到了马棚,将他的驴子放了出来,驴子将他的腿也踩断了。养伤的时候又被鬼讨命,吓得连夜搬走了,这房子就在这儿了……”

祝缨倒是不怕鬼的,她跟着爹娘这么些年也没见着一个真鬼,真狐狸倒是见过,也没见着它们成了精化成个俊男美女给她两个窝头充饥,所以她就设了个卡把狐狸抓了换了点钱,全家吃了好几天有肉有白米的饱饭。

她愁的这宅子,就算租金便宜了,想住怕不是得给它重盖一个!那省下的钱还有什么用?白给房东盖房子吗?

祝缨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吗?”

小贼她来一个地方就已经觉得够倒霉的了,压根儿不想再带她跑路,他将手伸了一伸又缩回来,说:“我是这个,不是飞贼。”

祝缨问道:“西边这户是什么人?”

“谁知道?好像是个客商,也是赁的房子。这儿赁房子的人多。”

祝缨多给了他五个钱,看他一道烟跑了,自己也只能看着这个破宅子摇头了。京城人工也贵,她自己能修修补补甚至搭个破板房,让她自己盖个这样的房子,一没料、二没工,不行。她一家子又得一个落脚的地方,客栈花钱也确实多。

看来这笔钱还是得让中人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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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又去了中人那里,直截了当地说:“甭管甘大哥说了什么,你就给我找个鬼宅,便宜些的!越便宜越好,鬼越厉越好。”

中人指着远处的大宅说:“那些宅子里头,不知道要死多少鬼,都厉,可都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