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敢的呀?!!!
吴沛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小心翼翼地觑着祝缨的脸色。百姓通常是不敢到军营来告状的,因为兵,哪怕是官军,与普通百姓的道理是不一样的。一般的衙门都不太讲道理,何况大头兵呢?寻常百姓哪来的胆子找上军营?
他又看了一眼何将军。
何将军也正吃着饭,他因主帅早到,自己也加紧赶路,今天一早没来得及吃饭就跑过来,跟着蹭了一顿饭。祝缨这里的饭完全不衬节度使的身份,没有山珍海味也没什么奇异的做法,好在味道尚可量大管饱。
才混了个半饱,猛然听说有人告他,他没来得及生气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昨天才到的呀!能出什么事儿?
叶将军道:“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祝缨就指着范生,让他陪着何将军去看看:“有什么事儿,你们看着办。”
何将军抹抹嘴,一抱拳:“末将去去便回。”
他一走,其他人吃饭就不太认真了,郎睿想问什么,一看祝缨,还在那儿吃着早饭。郎睿想了一想,不问了,也埋头苦吃起来。其他人陆续地继续吃饭,心里却很怀疑:这就算了?
祝缨很快吃完,其他人也陆续要放下筷子。祝缨道:“你们就吃这点儿?”
他们又老实地抱着碗接着吃,只有路丹青将碗筷放下,她是真的吃饱了。
就在所有人真正吃完的时候,一个小兵飞奔而来:“节帅!姚刺史到了!正与何将军、范大人一同往大帐来,他们将那个告状的老妇人也带了来。”
亲兵们动作迅速地收拾了碗筷,抹净了桌案,才提起桶来往外走,帐门被撩开——他们来了。
祝缨也往帐门看去,姚、何并肩打头,范在侧后陪同,三人进来了,最后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
老妇人有着本地特色的长相,她的颧骨附近腮上皮肤颜色暗红,是经过风沙的样子。看着有六、七十岁,头上扎着白布,衣服上有几块不显眼的补丁。她的衣服色调暗沉,褐衣黑鞋,除了耳朵上挂着两个银圈儿没别的首饰。
极质朴的一个人。
姚辰英先与祝缨见礼,祝缨道:“坐,您来得很早。”
姚辰英叹了口气:“听说出了点事,只好赶过来了。”
何将军先不坐,又是一抱拳,道:“节帅,末将的兵马昨日才到,想是有误会,已派人去营中侦问了。”他刚才还没来得及问,姚辰英就来了。
那老妇人一开口,眼泪跟着话一块儿下来了,她带着口音,亏得不像南方口音那么难懂,略一费力也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话:“鸡和人都死了……”
“嗯……嗯?”阮将军实在忍不住了,“鸡?什么鸡?”
姚辰英道:“你这婆子,说话也夹杂不清,家里没有旁人了吗?你丈夫呢?你儿孙呢?叫他们来说话。”
老妇人当地一坐!
拍着地面开始哭:“死的就是我家当家的啊!!!”
姚辰英喝止了她,她坐在上就是不起来,一边念叨,一边抹眼泪。路丹青试探地上前,道:“您先起来,好好说话。”
祝缨没反对,路丹青就招呼人给老妇人拿了个小凳子,让她先坐下。何将军有些许的尴尬,叶将军小小地咳嗽了一声,祝缨对何将军到:“老何,甭干站着啦,坐。”
姚辰英再次问老妇人:“那你儿孙呢?”
“在、在家。”
姚辰英气道:“他们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出头,他们自己却躲了呢?”
“要、要办丧事儿呢!”老妇人说。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祝缨觉得有趣,她看了一眼姚辰英,道:“这是刺史的地方,还有劳刺史派人把她家中儿孙叫过来,里正、族中长者也请来,尸首也带过来。老何,你派营中查问的人,再催一催,双方事主都要到场才好。”
何将军道:“是。”出去又喝骂了几声自己的亲卫,催促他们去把人带过来:“一群傻货,被讹了都不知道!都捆了来!”
里面的老妇人不高兴了,她看一眼姚辰英,很快认准一祝缨:“大人!咱可不敢讹人!祖辈都是良民呐!就昨夜,过兵马,好晚上的没睡后,后半宿好容易合上了眼,忽听到狗叫了,我家当家的睡不稳,出去看,是鸡窝有动静,过去就见着几个兵他们偷我家的鸡!”
何将军此时又进来,听了老妇人这么一说,心里已经认定了老妇人说的有影儿。帐内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军纪这东西,跟兵士也有关系。以大部分官军的伙食,半夜偷鸡摸狗加个餐,并不是不可理解的。
即使是禁军,待遇尚可,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鸡。何况都是青壮年,长途跋涉,饭量惊人。遇上了,摸几只回来悄悄地吃,恐怕也不是故意诬陷他们。
莫说偷只鸡,就算把鸡窝搬空了,也不是件大事。军纪松的,吃了也就吃了,军纪严的的,顶多挨点军棍,再赔点钱。
老妇人接着说:“当家的要他们把鸡还给我们,他们一松手,我们才看着,鸡脖子都被拧断啦!我就说,这鸡我们不要了,他们把钱算给我们,算他们买的。可他们不答应啊!当家的与他们理论,就被他们打死了!”
老妇人哭诉着又从小凳子上滑到了地上,拍着地面哭:“老头子!你怎么就走了呀!一天福没享呀!把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阮将军喝了一声:“既来诉冤,就不要撒泼!”
老妇人被这一吓,眼泪被吓停了,路丹青只好又上前安抚她,老妇人的手在她的衣袖上抓出几道脏脏的指印。
到得此时,所有人都觉得案情是差不多了,祝缨饶有兴趣地看着姚辰英,问道:“刺史怎么看?”
姚辰英道:“还请节帅严明军纪。”
何将军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刺史是说我治军不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