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甲秀比祝缨略长两岁,今年将有四十,生就一副很标准的官员相。国字脸、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蓄着一部美髯。
荆纲一到驿站便在人群中认出了他,寒暄毕,罗甲秀惊讶地道:“节度使也知道罗甲秀吗?”
他显出高兴的样子来,荆纲自是一番恭维,又说:“祝公因近来军务紧急抽不开身,特命下官前来相迎。府君一路辛苦,要再休息一日么?”
罗甲秀慨然道:“他尚且勤勉,我等怎么能够躲懒呢?”
荆纲好心地道:“您有所不知,朝廷有令,祝公暂代了西路军务,比先前更忙了,正到处给人派差事。一旦到了他的面前,恐怕就再也不得闲了!”
罗甲秀旅途小有疲惫,但觉得没有大碍,便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来就是做事的。”
荆纲见他不听劝,心道,等你到了行辕,有你哭的!
罗甲秀的任命是知府,调他到北地做知府的原因还在祝缨身上。祝缨自到北地,至今已将北地官员换掉一半了。罗甲秀要顶的,就是一个知府的缺。罗甲秀留意邸报等讯息,又向相熟的人打探,以为祝缨是个狠人。
由不得不认真。
在四十岁做到知府已然不简单,不过因祝缨等人在前,罗甲秀才不大显得出来。他一路走一路考察,自入北地之后见百姓安宁,有时候也会遇到与大军征发相关的车队、人马,但都井井有条。不太像是一个被胡人侵扰过的地方。
愈发觉得为公为私,自己都不能懈怠。
荆纲见劝他不动,只得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晨再动身,中间门错过宿头就不好了。”
罗甲秀同意了,两人各自安歇。罗甲秀的仆人犹豫了一下,劝道:“郎君,您一路这般辛苦,既说可以休息,何不歇上两天?也好打听一下那一位的行事。”
“不然,”罗甲秀道,“我须得先去见一见这位祝子璋,亲眼看一看他的为人品性,才能放心。只要他心中有大义,我也可放心听命、与他通力合作,不必费心在小事上与他斗智斗勇。”
仆人低声道:“人家上头有人……”
罗甲秀瞪了他一眼:“啰嗦!”
仆人不说话了。
罗甲秀也不以为意,他出身不算差,是个乡绅世家,在县里也算富户。父亲、祖父、族兄都做过小官,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来历。他有不错的能力,人品也不错,因而入了昔年政事堂的法眼,给了他一条路走。
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人特意去扶持他。
仆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家大官人样样都好,至今还没做到刺史,想是上头没人的缘故。
次日一早,罗甲秀又特别叮嘱了一句:“不可无礼,你对人无礼,便是我的家教不好!”
仆人忙说:“小人明白的,不会给郎君惹祸的!”
罗甲秀这才带着仆人出门,去寻荆纲同往行辕赶去。
荆纲见他行李不多,拢共只有两辆车,只有四个仆人相随,其中两个还是车夫。也不见他携带家眷,赞叹一声:“您真是简朴。”
罗甲秀谦虚地道:“吏部那里催得急,说北地要紧,限期过来应命,不好多带累赘。”
两人乘马,边走边聊,又叙一下各自的资历。比起罗甲秀,荆纲的仕途就要差不少,他比罗甲秀年纪大,品级却不如罗甲秀。两人又说一阵,叙了一叙籍贯,荆纲才发现罗甲秀竟也算半个老乡,是不太南的南方人。
一番攀谈,荆纲有些警惕:这罗甲秀是有些本领的。
到得州城外面,两人又拢住了马,目送一队兵士风尘仆仆地往城内奔去。
罗甲秀道:“兵士都入城么?”祝缨如果还兼顾着军务,她还住在城里就不是很方便了。最好是住在大营里进行调度,不是么?
荆纲道:“好像是新来的,大人在筹建幕府,这几日人来人往。咱们进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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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被派出来接人的是金良,就会告诉罗甲秀,来的是自己人——温岳。
温岳奉命到前线,他没有被分给冷侯,而是一头扎到了祝缨这里。朝廷没有给祝缨再增添兵马,温岳也只携了二十人过来。
一路疾驰,到了行辕门口的时候,却见好些顶盔贯甲的人进进出出。他们见他着戎装,有人搭话:“兄弟是哪里来的?”
温岳与他们见礼,正要说,就有人叫他:“温大!”
温岳是郑府出身,军中有不少是他的旧识,循声望去也笑道:“老李!”
搭话的人问:“你们认识?”
老李道:“当然,老相识了。”
一番介绍,彼此之间门很快熟稔了起来。李校尉道:“来得正好,这两天都在重新调拨呢。”
温岳笑道:“那我赶上了。”
李老热情地拉他去见祝缨,还没走到书房就见祝缨亲自迎了出来。老李悄悄对温岳道:“你好大的面子。”
然后对祝缨拱拱手:“节帅,人已带来,末将告退。”
“辛苦。”
接着便是熟人重逢,金良的笑声尤其的大。
祝缨对温岳道:“正盼着你来呢!”
温岳顺势问道:“要我做什么?”
祝缨道:“进来说。”
一行人进房,温岳第一眼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大大的地图,上面标了些图形之类。祝缨道:“先别看那个了,头疼。家里还好么?”
温岳道:“都好!”
“京里还好吗?府里呢?”
温岳取出了郑熹的信:“相公给您的。”
祝缨接了,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让她量力而为、不要太累,她现在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郑熹看得分明,祝缨不是行伍出身,经略北地不足一年,北地没有乱。非但没有乱,还安置了老兵、开垦了荒地,充实了北地的人口。
在边境有战事的情况下,迁徙人口的同时还能维持秩序,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
郑熹在信中写道,原本郑侯的安排是让祝缨接手,那是不行也得行。现在朝廷要分兵,那祝缨就应该采取更稳妥的策略,仗,让冷侯去主打,祝缨只要能撑到秋收,不需要朝廷再补贴北地,同时能够有盈余,朝野就能更明白她的能干了。
“梧州毕竟太远,地方偏僻,做得再好、名气再大,终究是二流。不若北地离京师更近、朝廷现在更关注,一朝有功,天下皆知。”
郑熹对北地很是上心,北地四州没有流民流出,没用朝廷再拨钱粮赈济,还抽丁征伕为大战提供帮助。
极好。
在这种情况下,祝缨不需要再去冒险了。主动出击,赢了不过如此,输了反而有损祝缨的名望。
郑熹叮嘱祝缨:守好城就行。
到时候哪怕冷侯大胜,祝缨也转运有功。非打不可,就让郑侯留下的这些将校与新去报到的温岳等人按照当初郑侯的安排去打,祝缨自己居中调度,一定要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虽然有让温岳等人攒军功的意思,但是,不强求!先保证祝缨能稳拿到手的功劳,再说其他。
祝缨看完,将信装好,道:“冷侯带走了一些人,如今我手上的兵马不多,正从北地招募新军,又调度将校、组建幕府。你来了,正好与金大哥一道训练新兵,适应一下,咱们再安排旁的。”
温岳一口答应了,金良道:“北地子弟好带。”
温岳道:“我与郎相识二十余年,什么见外的话都不必讲,我知郎不会苛待我。到前线是为立功,但也须得听节帅号令。好不好带,我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