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人潮渐渐地散入到各个衙司之内,祝缨移动脚步与姚臻往同一个方向走。起初,不远不近地走着,将近吏部的时候,发现卫王也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她稍放慢了一点脚步,却见卫王直奔姚臻而去。她再不迟疑,脚尖一拧,换了个方向慢慢地踱回了大理寺。
将一天的事务安排完了,她随手写了个公文,让赵振拿去找吏部的郎中:“这件案要调两个犯官的履历,你去吏部抄了来。顺便看一看,姚尚书正在做什么。”
赵振去了一回,又抱回来两件公文,先把公务交割了,再说自己的见闻:“卫王殿下与姚尚书关起门来聊了许久,我抄完了两份公文他们才出来。两人神态很亲近,姚尚书一直看着卫王笑,对卫王作揖。两人互相拜托。穆侍郎后来出来了,大声说了两句怪话,姚尚书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卫王殿下一笑而过。”
“说什么怪话了?”
“姚尚书会拜新庙,可惜庙小了点儿……之类的。”赵振小声说。
“卫王走了?”
“是。”
祝缨道:“把这两份履历拿给老左吧,再让他过来一下。”
“是。”
很快,左丞就过来了。祝缨道:“坐。”
左丞坐了下来,祝缨看他两鬓斑白,脊背微弯,已显出老态来了,轻声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你羡慕老王从五品休致,现在自己也是从五品啦,只可惜还是做个大理寺丞。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愿不愿意出去任一任地方呢?”
左丞想了一下道:“愿意是愿意,只怕做不好。如今王相公考得又严,我的长项不在主政一方。”
祝缨道:“不做主官,做个别驾或者司马呢?有个实职,荫子弟的时候更方便一些。不用你主政,你在刑名上头是行家,就从这个入手,操心的事儿也少。外任钱财也宽裕些。”
左丞有点心动,试探地问:“大人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呢?”
祝缨道:“秉公办事,好好干到不想干了休致,全了咱们这一段交情就行。自打郑相公离开大理寺,你守在这里就不容易。人在皇城内,子弟也不能带在身边教导,不如在外任上,处理公务里也能有弟子捧砚磨墨。不然呐,孩子补个官,你不让他看你怎么干,他做官之后就要受上峰的‘开导’,能学着多少就看自己喽。”
左丞更加心动,道:“果真有这样的机会,下官当然是愿意的。”
祝缨道:“唔,那好,我先去吏部打个招呼。你手上现在的案子,得办好。”
左丞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
祝缨又抽了两份文书,亲自去了吏部。
吏部,穆成周是不喜欢姚臻的,他以为皇帝派他到吏部来就是为了取代姚臻的,不免有些抢班夺权之举。而卫王此人,穆成周也是直觉的不喜欢,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觉得皇帝不亲近太子而亲近别人,这不对。
他说了几句,又回到自己房里处理公务,各地的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开始狠狠地补功课。吏部也有明眼人,看出来皇帝的意向,权衡再三,也有人试着向穆成周靠拢。
此情此景,姚臻不由叹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吏部尚书还能做多久。
听说祝缨来了,姚臻起身相迎,祝缨笑道:“又来叨扰了。”
姚臻失笑:“我这里有人愿意来就不错啦,是什么事呢?”
祝缨道:“公事。”
“请。”
两人入内坐下,祝缨先拿一份公文,道:“这是我们左丞,老资格了。”
“那是。”
祝缨道:“今年各地考核总有些调任,他既擅长刑名,做个别驾或者司马,不至于渎职。”
姚臻看了看公文上写的左丞的情状,道:“倒也合适。”
祝缨道:“那就这样了?”
姚臻道:“唉,我报上去,又怕咱们侍郎从中作梗,陛下不准呐!”
祝缨道:“只要您点头了,没有不准的。”
姚臻摇头,指着另一份公文问:“这一件呢?”
祝缨道:“亦公亦私。”
“哦?”
祝缨这个是为祝炼来的,这孩子小时候看着聪明伶俐,在梧州的时候也能领差使。现在就像她说左丞的,她没办法看着学东西,有点荒废了,不如扔出去历练。祝炼以前是原梧州的户籍,祝缨离任的时候,为防意外,把他的户籍挂到了阿苏县。
因为阿苏县的户籍,它在朝廷没个准,什么人都能往里塞。如果是在正经的州县里,想做官出身得“正常”,祝炼连爹娘叫什么都不清楚的,只有户籍造假。但祝炼与祝缨当年不同,人都知道他是“獠人”。
所以就用苏喆的名义,推荐这么个人,祝缨想把他放到顾同手下去,一则给顾同搭把手,二则也跟着顾同学一学做事。顾同也只是个县令,祝炼的官职就更小,唯一麻烦的是祝缨给指定了地方,“点菜”了。
姚臻想了一下,道:“倒也使得。”
祝缨道:“那就拜托啦。我瞧您气色不大好,可是政务繁忙累着了?您可要为国家保重身体呀。前儿的灵芝都是好货,我自家用的,您不妨试试。”
她送的几家,其中就有姚臻。
姚臻将两件都收了下来,看看祝缨神采飞扬,感慨道:“多谢,已经服了,要不然脸色更差。后生可畏,我却已老朽无人理会。”
祝缨道:“何出此言呢?”
姚臻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可比不得你又年轻又立有功劳,简在帝心。”
祝缨知道自己与他的交情不算深,便自己先说:“您这是为着圣心难测?果真难测么?”
“是不难,可是……”姚臻欲言又止。
祝缨轻声道:“是觉着自己受了冷落?”
姚臻对上她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是明白人。陛下总不能叫我等将手上的牌都交出去吧?”
祝缨道:“那您别叫陛下猜您的心思,您不向陛下表白,还等着‘三顾’不成?您贵为尚书,政事堂下面就是您了,交什么牌?拿着牌,去见陛下呀。又不是做买卖要中人,中人不得抽成么?一副牌,先抽了两成给别人,您的份量就轻了。您攥着牌,又不动,陛下也是要打牌的,他就只好从您手里抽牌走了。要是个可靠的中间人还罢了,他能为您担保,不可靠的,您何苦?”
姚臻问道:“我不像你,出来就有郑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