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冬至 给天下一个惊喜。

段婴掐了自己一把,试图保持冷静,在此之前鲁王从来没有对他提到过有这样的计划!

十几年来鲁王都是很有希望的样子,打先太子时期开始皇帝就宠爱幼子,即使后来立了赵王为新太子,也可视作是被朝臣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朝臣的意见固然重要,皇帝如果想干一件事,是必得要干成的。段婴对鲁王还是抱有希望的。

皇帝的病情加剧,或许活不了那么久,就不能慢慢来了。

他只是想“推动”皇帝下这个决心,并不是要自己动手!一动手,味儿就变了。皇帝要废立跟鲁王想自立,能一样么?

而且鲁王这个计划,听起来是那么的粗糙!

段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点,好声好气地问:“殿下,兵分两路要怎么动手呢?两处相隔这么远,外面动手,纵使太子没了,宫里知道了能让殿下如愿吗?若是宫中没有得手,太子处又得到了消息,您就进退两难了。若是陛下、太子都在宫中,能一网打尽倒也还行?那也不行啊!怎么能一网打尽呢?一个周游,它也不可靠呀!”

鲁王带着点刻意的微笑,道:“你果然聪明,这些都想到,我已经安排好啦!”

段婴道:“愿闻其详。”

“既然是冬至日的祭祀,必有鼓乐、必选吉时的!那就是信号!不用周游干什么麻烦事,带兵入殿‘拱卫’天子还是做得到的!分头行事好呀,他们父子本就相疑,嘿嘿!”

段婴低头想了一下,又问:“到时候您在哪里呢?既是代陛下祭祀,必有百官相随。”

鲁王不在乎地说:“我当然是告病,留在京城,吉日一到我便进宫。你也随我一同去,草拟诏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越说越兴奋:“只要玺书在手,太子又如何?丞相又如何?对了!还要把六部九寺的官员拿下来!”

段婴又问:“城外的刺客可靠么?有多少人呢?动用两路人马,这么多人会泄密的。”

鲁王大大咧咧地说:“不告诉他们!”

鲁王的妻舅也笑着说:“对,不告诉他们,只有我与周游知道要干什么。绿林游侠谁个懂卤簿、法驾?他们不会知道要袭杀的是谁的。周游只要假装是护驾,就能带人围到殿上。到时候他们已经做了开头,就不能不做下去了。”

段婴心道:看来你们是商议好了的,可笑之前竟没有告知我,我还在为你筹划。我如今也陷于无赖士卒一般的境地了!照现在的计划。倒也有一搏之力。

鲁王又拿一张纸来:“来!签名!”

段婴的眼角狠狠一跳:“这是?”

鲁王笑道:“盟个誓!日后名字在这誓约上的,都是我的功臣,与我共享无限江山。”

他居然在这个事上周密起来了!

段婴只觉得天旋地转,问道:“周游签了吗?”

鲁王道:“我让他单写了一张给我。”

段婴见鲁王身后的侍卫已经将刀拔了一半,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签了自己的名字。在场的人一次签名,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个名字,有些名字签得歪歪斜斜,有的名字写得打颤。都是十几年来陆续投到鲁王麾下之人,早在数年的争斗之中结了许多仇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鲁王见己方党羽已将名字都签上:“酒来!”

与一干人等歃血为盟,饮了血酒,嘱令保密,只等冬至日给天下一个惊喜。

党羽之中,如段婴这样的还要回去继续应卯。到了冬至日,在皇城之内的人也要与周游的禁军打一个配合。宣传一下“太子谋逆,等不及要弑君登位”,造些舆论,同时就近接手各部。

段婴当晚回到家中,心中难安,妻子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答,只让妻子先睡,自己却与父亲段琳密议到深夜。

段琳道:“看起来仿佛有些胜算。”

段婴道:“他许诺,事成之后必诛郑氏,拜阿爹为相。”

段琳道:“倒也不错。”

段婴道:“只是不知胜算几何。”

段琳道:“这样的事,哪有万全的把握,不过,出奇不意,应该可以。只是不知界时什么人随行,什么人留守。若是都告病在家,又或留守宫中,恐令人生疑。”

段婴道:“我再去提醒一下他们。阿爹,要是当日您也出城了,如何能保证安全呢?”

段琳狡黠地一笑,道:“那不正好?我正可向太子殿下展现忠心。”

段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鲁王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签名画押,饮了血酒。”

段琳倒吸一口冷气:“他竟能这么周密的么?要是有人告密,你可就……咝……”

“阿爹?”

“让我再想想。这样,相机行事,只要陛下驾崩,又或者鲁王行动受阻即刻首告鲁王!现在不可以告,手上没实据。鲁王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一点。”

段婴道:“好。我预先写一个本子?”

“要小心些,不要叫人看到了。”

父子二人议定,段琳在太子面前表现,段婴在鲁王这里相机而动。段琳又于家中翻出一副软甲来,冬衣厚重,穿在里面略显发福了一点,倒也合适。

————————

冬至日的祭祀本应该是皇帝率领群臣百官的,皇帝病重不良于行,改由太子代劳。歧阳王遵循着不与父亲同时行动的原则,以侍疾为名留在宫中。鲁王也请假,说自己病了,宫中派了御医去给他看诊,到了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正在那里骂:“我才不跟在那个人的屁-股后面呢!”

御医不敢将这话如实回奏,鲁王和太子斗法,御医进去找什么死?回了一个:“偶感风寒。”

鲁王公开装病,顺利地在王府里静养。这事干得太符合他的个性了,无人怀疑。

鸿胪寺也在安排冬至日的事情,虽然是百官一同出行,但是得留人值守。骆晟自己是必得跟着出去给太子撑场面的,沈瑛也愿意去。骆晟的意思,是要整个鸿胪寺同去,就留一个祁泰看家。

祝缨道:“咱们三人里须得有一个人留守,听闻当日政事堂是刘相公在御前,设若有急务,祁泰应付不了他。”

一听刘松年,骆晟、沈瑛头皮发麻:“他?”

沈瑛道:“还是子璋留守吧。”

骆晟马上说:“还是子璋。”

祝缨犹豫了一下,道:“这……好吧。”

分工完毕之后,祝缨叫来了赵苏:“冬至日我就不去了,你随他们去。”

赵苏道:“您为什么不去呢?”

祝缨道:“味儿不太对,老马盯着的那些人突然不见了。你,带件兵器防身。”她还收到了陈放的内幕消息,皇帝的情况愈发的不好。在皇帝与太子分开的时候,她选择留在离皇帝比较近的地方。东宫父子不会同时出行,宫里还有一个歧阳王。照最坏的打算来,就在这一天出事了,留在宫中对她更有利。

赵苏道:“是。”

“放松些,有备无患。太子在深宫之中,身边戒备森严,只有出行的时候才稍有空隙。但也未必就会出事。”

祝缨落衙后又去找了郑熹,郑熹是京兆尹,他也不随太子出城,而是坐镇京城“维持秩序”。郑熹刚回到家,衣服还没换,只将帽子摘了,就在后宅与祝缨见面。

祝缨也没换衣服,到了却见郑川不在面前,岳夫人倒是在的。郑熹问道:“何事?”

祝缨道:“听说鲁王府有人结交绿林,我就留意了一下街面。有风声说,那批人不见了。”

郑熹道:“我也听说了,京城已加强了戒备。那个人已经癫狂了,不发一回疯是不算完的。太子又要出城,冬至日的祭祀又不能没有人主持。京兆府会派人监视鲁王府,不让他有机会出来阻挠太子。”

祝缨算了一算,结交绿林,也就搞个打家劫舍、行刺之类的勾当,总不能是扯旗造反吧?鲁王但凡有二两脑子,都干不出攻打皇宫这事儿。以鲁王以往的习惯来看,他是个会针对太子的人。

郑熹道:“不要焦躁,他的脑子未必能成。越平静、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

“是。”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阵,祝缨才告辞出来。回到家里,又让家里的人近期都注意安全。皇帝病重的时候,人心惶惶,街上打架斗殴、偷抢拐骗的事情也变多了。她让女孩子们出门小心,要结伴而行:“这几天胡娘子受累,不必随我去应卯,只管伴着她们。”

算一算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祝缨觉得冬至日应该能够平安度过了。

——————————

到得冬至日,祝缨如常到了宫里应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