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七年 我没本钱犯错,也没本钱护着别人……

“翁翁以前不这么说的。”

“那是以前!你现在多大了?”祝大板起了脸,“这么大个儿,不得想想以后怎么过活吗?”

对面小女孩子们发出了笑声,石头有点恼地瞪了她们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这么地不痛快。他不喜欢的,一件件地到来,他喜欢的,一件也无。

祝缨看到了他的样子,并不以为意,再过两天各县的番学生送到,石头就能去学校上学了。到了那里,会有仇文盯着。仇文此人有一大特点,就是特别崇尚山下的文教,专职盯着学生上课,比自己更合适。

她让石头第二天不用到书房听课,就收拾他的东西。

而番学生也如预料般地陆续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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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祝缨就接到了山上的传信,郎锟铻、山雀岳父、喜金各携番学生下山。三家结伴而来,一总报了他们的人数,以方便山下接待。三家番学生一共十八人,医学生他们还真带了几个女孩子过来,一共六个女孩子。

这其中郎锟铻儿子阿发最小,今年五岁,也带了两个八、九岁的小男仆。山雀岳父、喜金各带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山雀岳父带的是个小儿子,叫林风,喜金带的不是那个上京去的儿子,是个更小一点的叫金羽,年龄都在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们各带了数名年轻人来,年纪都在十二、三岁不等。与祝缨预料的不差。

一般这种情况下选择的学生,年纪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太大了有家有业、不便抽身,太小的还要人照顾。十二、三岁,又有活力脑子还行,但又不至于小到让人担心。学完了正好成年,可以回去干活了。

祝缨这里,下令准备好馆驿,又命将番学做最后的打扫,从女役里选了四人去番学,分两班洒扫和看女舍。从男役里再挑俩看大门的,再选几个白直洒扫之类。就等人到了入住了。

祝缨又告诉苏喆,让她准备一下,明天代表苏鸣鸾也出现一下。

苏喆道:“可是我们家的人还没到呀。”

祝缨道:“这不是有你吗?”

“我也跟石头一样去番学里吗?”苏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祝缨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番学的?”

“他自己说不要去,那不就是您要他去吗?”

祝缨笑道:“番学还在识字学话,你不用,先跟着我学吧。以后你要觉得应该去听一听,再去旁听。”

“好!”苏喆笑着说。

第二天,三家联袂而来,祝缨在刺史府接待了他们。

三人脸上都带着笑,祝缨道:“这下可更热闹啦!来,认识一下。”

除了苏灯和郎锟铻、山雀岳父见面时彼此皮笑肉不笑,仇文、花姐都是真心高兴。山雀岳父看着小江问:“这位是?”

祝缨道:“这是州里的女丞,姓江,女学生们万一有什么事儿一时寻不着朱博士,也可以找她。”

山雀岳父道:“大人周到。”

陪同的王司功等人听仇文翻译了心想:怪不得又弄了个她,原来是有这个用途。咱们这位大人,对羁縻可是上心!唉,可惜羁縻只是羁縻,竟不能立时编户。

梧州府一切草创,祁泰又编新户籍,羁縻县的架子上只有寥寥两册,空得能跑马,王司功略有耳闻。因为他听说,凡有名号的羁縻官员,都在刺史府里有档,他是司功,照例该知道官员信息的,去索要无果,只拿到了官员本人信息。

王司功扼腕。寄希望于祝缨在山中别业多住两天,能将“羁縻”早点转编户,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一番寒暄,苏灯先跟苏喆打招呼:“小妹!”

成功地让郎锟铻等人也不得跟苏喆含糊了一下,苏喆大大方方地道:“你与我阿妈都阿翁的义子,我也叫你一声舅舅吧。”她舅废,没一个能干过她妈的,特别可爱。

郎锟铻不好与个小女孩计较,只好含糊答应了,还得让自己儿子阿发过来:“叫阿姐。”

祝缨道:“咱们先去看看番学,别叫他们学生在外面等太久。”

新的番学建得整齐漂亮,喜金道:“比我家还好哩!”

祝缨道:“因为看着新吧?”

他们到了大讲堂里,由祝缨致词,简要说了欢迎之意,又说学习对他们协助管理族人是很有用的,让大家安心学习。

然后让仇文、苏灯、花姐说话。仇文、苏灯还好,都讲得出大道理,苏灯还能比出自己的例子。对着祝缨一揖:“大人是我老师,当年我们……”他讲了一大套,无非是山下学了知识,到了山上管理寨子,你看我们阿苏县,发展得多好啊!

他脸上笑着,心里骂郎锟铻腿真长,居然抢到了阿苏县的前头!还带了个小崽,小崽也就五岁,一定也要塞到老师家里。

花姐从来没在这样的场合里说过话,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脚脖子。祝缨对她点了点头,她鼓起勇气,对女孩子说:“你们也能做许多事……”

祝缨代为翻译:“君子不器,不自弃……”然后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你们都是君子,没有只能干什么营生,又不能干什么营生。”

仇文听着,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讲完了话就是分班分房。由于大家现在的官话水平极低,书法基础为零,先不分科目,就是甲班和乙班,先学语言和写字。

她下令将早就准备好的行头之类分给诸人,并不强求番学生一定要换上书生青衫,但是她给准备了腰牌、纸笔、铺盖、洗沐用具之类,一人一份,发完了按归腰牌上的编号去宿舍。

腰牌号码唯一,因为山上无文字,几十号人忽拉拉的也没取符合山下习惯的名字,眼下先用腰牌编号区分。女子宿舍是甲号院,起头就是甲,男子为乙。然后才是按归名字发音排序。

苏喆问道:“阿翁,我家的学生也有女生,不是学医的,住哪儿呢?”

祝缨道:“甲号院,那不还有空屋的么?都留着呢。”

分发完毕,看着他们到宿舍里住下了,祝缨又请他们到食堂用饭。这里是男女分开来坐,她与郎锟铻等人坐在了上首,下面学生分开来坐。番学里的伙食尚可,肉菜固定、主食可以随便添,但要吃完。祝缨打算拿出各县每年上缴的贡赋的一小部分专用补贴这里的开支。

郎锟铻等人都觉得这里新鲜。

众人在这里吃了一餐午饭,祝缨等人回刺史府,郎锟铻等人回驿馆,仇文等人在学校里安排学生。学生们才到学校新鲜劲儿也还没过,且在学校里撒欢儿,又各认朋友之类。

祝缨回到刺史府,府里已经吃过饭了,祝缨就吩咐将石头的行李准备好,明天送他去番学。梧州城里也有一些各族商人之类,祝缨使仇文去相熟圈子里传出话去,也可报名参加。最后也捞到了三个人,与石头凑够四个。四人一屋。他们四个明天过去,仇文也好有精力多分一点给石头。

石头郁郁,眼见无力回天,只得先回房去,磨磨蹭蹭。

祝缨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去好好上学,也不让祝大再见他,此时郎锟铻等人休息得好了,齐往刺史府里拜见。祝缨便让人将苏喆也带出来,一同见一下郎锟铻。

到了一看,山雀岳父和喜金也到了,他们的儿子都还在番学,阿发却被郎锟铻带到了身边。

祝缨问道:“还住得惯吗?”

郎锟铻道:“住得很好。”

客套几句,郎锟铻就顺着“住得舒服不舒服”往下说,讲祝缨这里是最让人放心的。他还夸了“外甥女”苏喆:“义父教导得真好!我家阿发还小,山上没有识字的人,想托付给义父。不知道行不行?”

山雀岳父和喜金都在心中暗骂他狡猾,骂完了,两人又都瞥着祝缨等她的回答,看她是不是真的特别的偏心阿苏家。

祝缨道:“孩子还小,我这儿也没有保姆呀。”

“我带了!”郎锟铻有备而来,郎老封君给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到了这里,就全听义父的。”

祝缨道:“好。”

苏喆鼓了鼓双颊,阿发对她比了个猪鼻子,把她气得直瞪眼。祝缨又对山雀岳父和喜金说:“番学旁边你们看到了吗?有个小学校,本来打算小学校教说话写字,番学校教功课的。现在刚开始。”

害!他们是想把孩子送到刺史府里来养的,谁要去学校?长大了再说吧。

他们都含糊地点头。

忽然,外面传来几句与气氛不太相和的话。说不太相和,是因为屋里主要是大人说话,外面的声音却不是成年人的声音。

祝缨的瞳孔缩了缩,她听到了一句:“他们不是留着放血的材料了?还跟他们在一起说笑哩!”这是石头的声音。

小侍女道:“头人们的事,你管得着吗?”

里面的人都听到了,苏喆一张小脸生起气来。山雀岳父却忽然笑着大声问道:“外面是谁呀?”

他抻了抻身子往外看:“哎?这不是石头小郎君吗?”

石头现在住顾同的旧居,这里在前院,离正堂比较近的位置。苏喆的小侍女在外面候着,跟进书房的是那个年长的侍女。这样的场合还是年长一些的稳重,哪知道小侍女在外面也能起波澜呢?

双方本来就不对付,小侍女见着石头就是一句:“你终于要走了!你就不配住这儿!”

石头正在闹别扭,哪经得住这一句?两下相骂,惯用的就是互揭伤疤。石头反应慢,但是历次的斗争让他在与小女孩抬杠这件事上达到了熟能生巧。

世间多少事,双方头子聊得好好的,却被下面心直口快的戳穿了。

山雀岳父再看一眼阿发,这是他亲外孙啊!虽然祝缨信誉良好,但是,还是要将石头薅过来说个话。

他知道石头,也知道这小子是利基人,有点儿傻乎乎的,问他刺史府里的事儿,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说“大人与姑姑不在一处住”“大人没与谁一处住,他自己住”“翁翁和阿婆住一屋”“大人就是读书、练功不干别的”。

山雀岳父点名了要见石头,叫过石头之后就说:“怎么跟小丫头拌嘴啦?受欺负啦?”

石头上京的时候是见过山雀岳父的,知道他也是利基人,委屈之感更浓,他点了点头。

山雀岳父戏言道:“那你同我回家去好不好?”

祝石认真地想了一下,没想明白,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瞥了祝缨一眼。

山雀岳父半真半假地对祝缨道:“大人,这孩子下山有七年了吗?”

七年。

祝缨不动声色地道:“你可要拿出证据的哟,能证明他是利基人,我就放。”

山雀岳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接着问了一句:“当真?”

祝缨点头。

山雀岳父道:“好,我回去就找。大人这里还有一个锤子。”

“拿出证据。”祝缨还是这么一句话,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

山雀岳父道:“好!大人痛快!”

山雀岳父说到做到,他当天就折返,石头或许不在意,但是他是有数的。回程的路上,他已套取了一些石头的个人讯息,石头大约的年纪、家中寨子的样子,大约什么时候到了山下……等等。至于锤子,那孩子嘴比蚌壳紧,石头也知道得不太清楚。

他之前从祝家庄回到寨子里之后着手干的一件事就是搜罗所有能搜罗到的人,按手印,一个一个,绝不能让自家的人口流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