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石就拿着风车一路玩儿了。</p>
如果此时他们回家,也就没有下面的事情了,不幸祝大还没逛够。他们又蹓跶了一阵儿,不合遇到了让祝大心情变糟的一件事儿。</p>
他们遇到了几个商人在茶铺里聊天,商人们的货也卖了、山货也收了,正坐着等回去。三大一小,小孩儿约摸十岁左右,与其中一个商人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p>
一个商人说:“买卖已做完了,不知怎么还不走?”</p>
另一个人说:“你要走,自己走就得了。”</p>
“我是说大人。”</p>
“大人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还要听你号令?”</p>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还是跟着大人一道走安全些,不怕野兽也不怕歹人。”</p>
另一个就赞同说:“没错!自己走的,进城还要验身份、不许多带人马货物,跟大人进来的,带多少人都能进来有地方落脚。我宁愿多等,也要跟同大人一块儿走。远近谁不知道,石头城这儿,安全!”</p>
祝大就听到了他们说“石头城”之类的,他也是为女儿得意,也想掺和两句:“你们叫这儿石头城啊?”</p>
他这些日子四处乱蹿,有个商人认出了他,又是行礼又是让坐的。祝大对自家这个新别业十分得意,又提起石头城。</p>
祝石跟在他身边,祝大一向待他更亲近,见祝大说了也跟着说了一句:“我就叫石头。”</p>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小孩儿因有了同龄人,也好奇地看看他手上的风车,顺口说了一句:“城是用了小郎君的名字吗?大人真疼你。”难道不是因为这城是用石头建的?这看起来傻乎乎的财主家的胖儿子真的是大人家的小郎君?白天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p>
祝大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对了。</p>
他也没有心思跟商人显摆了,勉强地同商人说:“明天就走,都收拾好行李吧。”</p>
张仙姑看他脸色不对,道:“你这又是怎么了?”</p>
祝大见人来人往的,说了一句:“要走了,心里不好受,不行吗?”</p>
接着他就要回家了,回到家里,先让祝炼祝石收拾东西。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儿,祝大才对张仙姑说:“明明是咱家的,怎么叫个‘石头’城的?不行!咱们问问花儿姐去!”</p>
——————倒叙完毕——————</p>
花姐此时才知道这老两口问这个是为了什么。</p>
她本来还以为是二老见着了“家”,又想起来祝缨还是孑然一身,不免关心起来。类似的想要孙子的话题他们不是没念叨过,花姐以为这次还同以前一样,正打算慢慢开解呢。现在正在关键的时候,真不是个好时机。祝缨是女人,要亲生的孩子,就是得亲生。根本不行!</p>
明年就轮到祝缨上京了。</p>
而且谁配呢?</p>
祝大还问了她一个问题:“花儿姐,你读的书时有那样,被人养做儿子改了姓,后来不改回来,不敬亲爹娘的贵人吗?”</p>
花姐一时实在想不出来有没有这样的人,只好摇头:“我不知道,一会儿问问小祝,她读的书更多,或许能说得出来。”</p>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p>
她也不知道要摆出个什么表情来好,只得看向祝缨。</p>
祝大和张仙姑也看向祝缨,祝缨道:“没那回事儿,没起名字是我不太想叫名字传出去。现在不是大张旗鼓的时候,不适合。”只有一圈儿围墙,人口不到四百户,田也还没开出来,私兵也还没有。显摆什么?招雷劈吗?</p>
张仙姑听女儿给了话,就说:“那就行了,你爹白操心一回。我看两个孩子也挺好的,别生份了。咱们明天就走了吗?你的事儿办完了?”</p>
“嗯,明天走。也都办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个数,苏喆大舅就是梧州长史了,下山后我写奏本,明年他就能领到告身了。以后与他家往来,也当成走亲戚。”</p>
“哎哟,他也?”</p>
“是,他娘托的我,说,儿子老大了,在家里也没个正事干。怕跟他妹子拌嘴呢。”</p>
祝大忽然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别家的事办完了,咱自己家的事呢?既不要他当儿子,不,哪怕他没了爹娘,咱收养了他,也得知道这是谁的家!就算不敲锣打鼓给人知道,也得这是咱家别业吧?得叫个‘祝’家庄!就算他以后长大了,想改回本姓儿!这儿也不是不姓祝的人能占的!”</p>
“……”祝缨沉默了一下。</p>
张仙姑道:“你个死老头子!又胡说八道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他们还怎么留在家里?两个孩子爹娘都没了,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有良心没有?”</p>
祝大低声怒道:“我又没要赶他们走!十好几岁了吧?老三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己挣钱了!成天能吃点豆子野菜混饱肚皮就不错了,过年才能闻肉味儿!衣服补丁撂补丁!如今我给他们天天吃肉,季季新衣,还好几套换着穿!他们都没自己洗过衣服!还给读书!当财主一样养着,还不够好?乡下财主也没这样的日子!咋?还要跪着求小郎君赏我口剩饭、别给我老叫花子一耳光?!</p>
老三吃这么多的苦,咱们说话都不敢大声儿,就为了这个?朱四家的儿孙养得上心,那是人亲生的,死了只给他供饭的!这两个,有亲爹娘的,你得吃人家剩下的!</p>
还惦记着亲爹娘的,叫亲爹娘养去,别想拿我的家产去供死鬼。</p>
这是我祝家,就得是祝家的名儿!不能沾一星半点儿别的东西!就算要拿他当儿子养,也不能是‘石头’城,也得是‘祝’家庄。就算能擎这份家产,也得知道是从谁手里拿的!是谁给的!”</p>
张仙姑听他这一通话,入耳十分不舒服,道:“你说这一大长篇子做什么?好好说。你自己还挺喜欢石头的……”</p>
祝大现在一听“石头”就瞪眼,张仙姑忙用话截住了:“都是有良心、懂道理、知道好歹的孩子,好好教,会好的。就算不要当咱家孩子,你也别说这么难听。”</p>
“嗤,”祝大发出嘲弄的声音,“丫头她外婆为啥把她大舅送到老三这儿来?一个大男人,话都不会说,下来干什么?他留在家里,丫头她娘就坐不稳!我不跟你个傻娘们儿说这个!”他日常习惯管苏喆叫“小丫头”。</p>
“你个死老头子,说咱们家的事儿呢,怎么扯到别人家了?”</p>
“不,”祝缨轻轻地说,“这一回,爹说得有点道理。”</p>
祝大自己或许没有说得特别的清楚,但是祝缨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更是从中想到了更多。</p>
祝大道:“是吧?”</p>
祝缨道:“爹也不能将他们当成仇人一样。收留他们的时候,都是有原因的。你也挺喜欢石头的。”</p>
“不是那种喜欢!”祝大马上说。</p>
祝缨道:“我知道了。现在咱们将话讲清楚,我并没有随手拣一个男孩子就要将他当作儿子,以后交付家业。如果有人有了这样的误会,咱们就得慢慢儿给它拧回来,你也不能现在就甩脸子给孩子看。孩子什么都不懂,要养他们的也是咱们,一转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不要人家了,这不行。你天天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还给他钱花,先惯着再说他不该得这些,这不是上墙抽梯么?抽也让他下来、能自己走路再抽。”</p>
当初收留他们就不是为了养个儿子当继承人。一是当时的情况他们没了父母又受排挤,收留他们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其二是因为他们是“异族”,抚养他们也是表达自己的一种安抚的立场。其三得承认,在以上两点的前提下,祝石是祝炼的添头。</p>
祝炼表现出了不错的天赋。不管这孩子是哪族人,是男是女,是奴隶还是主人,她都会试着与这个孩子接触一下的。祝炼的情况最终让她决定让祝炼留在自己家。在祝炼的要求下,又给了他一个正式的名字。</p>
眼下她家里养的姓祝的小孩儿就只有这两个男孩子,在祝家也没什么仆人的情况下,放到老两口面前养着,就会给人以错觉。如果有错觉的人足够多,或者有私心,立时是一场祸事。宗法里男孩子天然就有继承家业的权利,而两人恰好是跟了她姓的小男孩。</p>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与苏喆也没办法在府衙里打得旗鼓相当。他们当然有立场同苏喆斗殴,但他们的来历或许本来就踏不进府衙、不可能在府衙里当同学,造成这种情况的是她。</p>
他们“姓祝”“在府里”“老封君抚养”,确实有隐患。这不是他们的错,客观上却会有麻烦。就像祝大说的,苏喆的大舅苏飞虎,本来在父亲的丧礼上并没有特别主动的发难,阿浑却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生事。那还是在有阿苏洞主遗命的情况下。</p>
现在这个情况,让人有误解,那是她的疏忽。需要尽快给他们一个明确的身份,并且对外明白的表示,否则这么主不主、仆不仆的,确实身份尴尬,孩子自己也要不知所措了。</p>
而他们的身份祝缨已经想好了——学生。并且她以后还要从小培养许多的“学生”,对学生也采取一种“能者上、庸者下”的态度。祝石如果没有能够被发掘出长处,祝缨也只能放弃继续在他身上投注更多的关注。</p>
祝缨说:“爹的意思我知道了,明天咱们挂好了匾就走。”</p>
祝大不放心地确认:“祝家庄?”</p>
“补种点竹子,叫竹间别业。”</p>
祝大往地上一坐:“不行!”</p>
他死活得叫个“祝家庄”,不叫祝家庄也行,但是得有个“祝”字,反正,得注明是祝家的。不然他就真的要死。</p>
祝缨难得地妥协了:“好。”</p>
花姐一直安静地看着,等到祝缨答应了,她想去扶祝大,祝大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p>
花姐目瞪口呆。</p>
祝大起来之后说话也正常了:“老三呐,你那些个大事儿咱们也不懂,问也问不明白。你要为着收拢人,养几个孩子都行,我跟你娘替你养。你看咱们不也没亏着小丫头么?就是这孩子的事儿,你可得上心!不然,他端着你的家业走了,改回他们的本姓,供他自己的爹娘。咱都给他们爹娘当孝子了!养他一家子的人!咱们死了,连口剩饭都没人供哩!”</p>
张仙姑本来想骂他的,想到死后没人供饭,也觉得祝大这话,是有些道理的。确实,养子就有这么个缺点。哪怕是同姓同宗的,过继之后完全不理亲生父母的也少,养父母的日子,看儿子的良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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