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正式递了个状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这么快,那么长的一张状子很快就写好了,祝缨拿到手的时候墨迹才干。
祝缨命人请来了章司马,章司马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他急匆匆一拱手:“大人,再给我两天功夫。”
祝缨道:“你没说要拿那姑娘。”
章司马道:“既然是主仆同谋,当然要一同拿来,万一分开两处,这小娘子内心不安自寻短见就麻烦了。都关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她才能安稳些。”
“互相壮胆,反而不说呢?”
章司马道:“分开审。反正不能让嫌犯离了官府的眼。”
祝缨道:“行。项安,你去盯好了方小娘子,不要让她出了意外。司马,赶紧审。”
状子她扣下了,就看章司马能审出什么来。这个案子,章司马的思路是正确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只怕两个姑娘难得善终了。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将“狐狸精”捉拿归案,审明真相,才能决定后续要怎么办。
天色也晚了,祝缨回家吃饭,张仙姑和花姐都问她:“狐仙抓着了吗?”
“司马在办呢。”
张仙姑骂起“狐仙”来:“没卵子的东西!叫女人顶缸!”
花姐也说:“什么‘狐仙’?没一点儿担当。”
张仙姑催祝缨:“你也别干看着呀,抓了那个什么狗屁‘狐仙’来!这都几天了?这传来传去的,小娘子以后还怎么做人?”
花姐犹豫地问:“真是‘狐仙’吗?”
苏喆也让“阿翁”抓“狐仙”。
祝缨道:“先看章司马施为。”
家里的女人都有点不安宁,第二天早早起来,等着章司马能不能抓着狐仙。
岂料章司马加了半夜的班,将那丫环打得稀烂,手指也夹破了。丫环也是嘴严,只字不说,最后竟骂起章司马:“你这狗官!只会欺负良善!”
章司马气得不行,如果不是有当值的司法佐拦着,这丫环怕要被他打死了。
更要命的是,荆纲又登门了,他是代本地的士绅们来向祝缨请命,说:“大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不速决,恐怕……”
祝缨道:“他们倒是热心肠。”
荆纲苦笑道:“都是一方乡亲,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如今又累日不决。下官说句不能在外面说的话,司马先前也叫他们吃了苦头,他们很怕司马老毛病又犯了。”
祝缨道:“再给司马几天,他……”
两人正说着话,府门外的喧哗声大了起来,有人惊声尖叫:“死人啦!”
祝缨与荆纲一同出去看时,只见一个妇人额角染血被人围在中间。祝缨认得这是方家小娘子的母亲,府衙前人人窃窃私语,方家人跪在祝缨面前,求她做主。
祝缨忙命人先救治她,又请花姐过来看看,好歹没用再叫小江。方家人求她做主,把自己女儿给放过来,并且说:“宁愿给了‘狐仙’,再也不沾府衙了。”
祝缨道:“何必说这样的话?鬼怪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你们是太关心女儿了才这样的。孩子你们先领回去,好好将养,母女俩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别再让她独个儿和外人在一处了。”
她殷殷嘱托,又命将主仆二人都给放了。
章司马在衙内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心下暗怒,猜着是富户们借机生事,又借着一个本府出去的外任官员的嘴来说话,再堵着衙门口把知府给请了出来。这事与别人不相干,就是与他为难!
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必能查出真相来!然而府衙外面已经被许多人围了起来,都要给个说法了。此时外面谣言又是一变,开始变成“章司马假公济私,将好人家女儿拿到牢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章司马无奈,只得暂时将这一对年轻的姑娘放了。
外面的人看着丫环被打得皮开肉绽,方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都是一阵叹息:这个司马,是真的狠啊!
方家人一个劲儿地磕头,口里直管祝缨叫:“青天。”
祝缨赶紧命人把他们都扶起来,先放到驿馆里安置,她也猜着了这背后得是有人煽风点火。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她和章司马在本地显然已经有了点儿“民怨”,可即便是章司马,也不过猛了那么一阵儿,不至于弄成这么个星火燎原的样子。
要是能被这群人架到火上烤就不是她了,赶紧把要捧她的人都“请”去歇息了,再宣布:“都散了吧,府衙会给百姓一个交代的。谁要趁机生事,我必不饶他!”
下面唯唯,人潮渐渐散去。
祝缨转回衙内,章司马正等在她的签押房内,见到她,便说:“大人,就差一点儿了。”
祝缨道:“知道。”
“这群劣绅!打他们没打错!”
“老章,你缓口气,气坏了自己无人替。”她将方家递的状子交给了章司马,“这个就别留档了。”
“大人!”
祝缨道:“我与司马想的一样,应该是个男人,丫环也应该知道。不过情势所迫,只好暂时以退为进。司马稍安毋躁,咱们再想想,怎么抓。只要是狐狸,总能揪着它的尾巴。”
章司马道:“下官惭愧。”
祝缨道:“歇一歇,兴许就有主意了。”
章司马沉重地点了点头,拱拱手,将那张状子塞进了袖子里:“下官想告假几天。”
祝缨道:“这就避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
“你要这么说,那行。”
章司马离开后,祝缨马上吩咐项安、项乐:“你们两个就伴儿,现在就去方家,不要惊动他们,去盯梢,要快!如果她们仍在一处,听听她们怎么说。如果丫环被赶走了,或许要兵分两路,唔,项安一个人不太安全,再叫上侯五吧,你们俩一路,他自己一路,连那个丫环也给我盯死了。要是有什么人暗中联络她们,或在她们居所附近徘徊,就将此人拿下!”
项乐道:“怕不是已经逃了吧?”
祝缨道:“逃了也没关系,听听她们说什么,或许有收获。今天这事儿闹得大,只要没逃远,不日便能知道小娘子回家了,或许会回来打探消息。人生如此大事,不能就这么风吹无痕了。”
项乐去叫侯五,项安去向师姐告别。师姐听说她要当差,便说:“我在这里也没事干,怪闷的,我陪你走一趟吧。”
项安道:“我这是办差。”
“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项安道:“师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回是盯梢。”
“我就当自己是只猫,手脚轻些,也不跟狗似的乱叫。”师姐说。她极力推荐自己,想已欠了项安许多人情,无论如何也要帮个忙。
项安道:“那我再请示一下大人。”
项乐和侯五都装束停当了,项安这儿还没准备好,反向祝缨说了师姐的事情。祝缨道:“带来我看看身手。”
项乐又要说妹妹,祝缨道:“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不得已,叫你们两个大男人去姑娘房外,是不太妥当的,有她们两个在能去去嫌疑。别叫旁人拿着你们的错处才好。”
不多时,项安将师姐带到了后衙。项安的师姐姓胡,个头也不高,貌不惊人,皮肤微黑,走路没有一般女子的袅娜。她一身布衣素服,短打扮,头发挽得很利落,身上没有什么首饰,只在腰间挂两只囊袋,手里执一根齐眉棍。
见了祝缨先参拜大礼,祝缨道:“快请起,一直听三娘说起,竟不得见。今番倒要劳烦你啦。”
胡师姐道:“不敢。”
祝缨便问她有什么本事,胡师姐进门就看到了梅花桩,当下也不含糊,到了院子里,拔身而起,跃上了最高的一根!
祝缨见她在梅花桩上蹿来踏去地耍了一套棍法,棍舞带风,轻轻地点头。胡师姐轻轻跃下梅花桩,抱拳道:“大人。”
祝缨道:“好。有劳你同三娘一路,万事小心。”她已动念,胡师姐这身手是真馋人!得是个日日勤习不辍还得有点儿天赋才能练成的,反正胡师姐现在也没家人也没财产,正要谋生,跟谁干活不是干?祝缨决定了,等胡师姐回来就谈谈能不能雇了她!
她说:“你们也收拾行装,胡娘子需要的,三娘带她去找大姐。”
四人很快悄悄上路,都不是什么美人,胡师姐尤其不显眼,没有引起注意。项安认得路,一行人很快追上了方家回家的车。只见男丁乘马,女眷坐车,那个打烂了的丫环也被放在一辆平板车上带了回去。
他们一路跟到方家庄,在离庄子不远的地方将马藏好,徒步跟了上去。到了方家庄子上,方小娘子依旧被送回小楼严加看管,这回她的母亲陪她居住了。丫环被扔进了柴房。
四人兵分两路,两个男子盯着柴房,胡师姐让师妹在下面守候,自己轻轻一跃,跳上了二楼,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天色已晚,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听里面那位母亲问女儿:“我的儿,究竟怎么回事儿?”
那女儿道:“狐仙说,与我有缘,结为夫妇必有富贵,现在这一闹,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无论怎么问,都是这句话。
母亲受了伤,也没力气再问,只得暂住了口。
那一边,侯五和项乐盯着那个丫环,期间,只有一个年长的妇人端了碗稀粥过来喂她。说她:“怎么打成这样?”丫环吃力地笑笑:“我怎么知道?”妇人一边喂她,一边问狐仙的事儿,丫环道:“我不知道。每每一阵风,我就昏过去了。”
四个人换着班,不时往方家厨房偷些吃的,两处皆无动静。第三日上,方小娘子又闹起来,要见丫环。家里不肯,她就要上吊。胡师姐心道:难道丫环才是狐狸精?
方家老翁震怒:“不要管她!让她吊死算了!我当时就不该……”
家人又劝他息怒:“已是眼下这般田地,后悔也晚了,不如好言相询,问问怎么回事,才好知道怎么办好。”
方家老翁之前是在气头上,如今女儿也接回来了,他也回过味儿来:“一群王八蛋,叫我丢人到府衙里去闹,他们好看那个阎王的笑话!”越想越悔,就要逼问女儿。
那女儿就是不肯说,方老翁气得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方小娘子捂脸惊呆:“爹,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