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天使

两人顶了几句,姜植道:“按律也当如此呀。”

蓝德反问:“如果陛下问起呢?”

姜植道:“如实禀告,据理力争!”

蓝德道:“黄贼形同悖逆,难道咱们必得陛下再发一道手诏才能严办么?”

冷云道:“就照你说的办!”他指着蓝德说。又对祝缨、姜植使眼色。两人都别过眼去。

蓝德道:“不听好人言!”

冷云道:“就这么办了!人犯现在何处?”

本来已经被林翁带回思城县了,不过黄十二郎伏诛之后,脑袋进京身体还留着,一口薄棺盛了,庄园没了,就拉到县城外面乱葬岗埋了。林八郎私下烧了两刀纸,又托人捎信回家。

林氏住在黄十二郎在县城置办的宅子里,天下人都知道,这样回娘家的女人日子是不太好过的。尤其在家里有八个兄弟,且家产不算太丰厚的情况下。一家子人挤一处宅子里也住不下,祝缨将这处宅子间成几个小院子,其余的发卖,留一处小院给她们母子四人居住。

林氏在小院接到信,就要带着儿女回来给黄十二发丧。大办是不可能的了,怎么也得让儿女戴上孝,到父亲坟前磕个头才好。林翁不愿意让女儿跑这一趟,林氏是独住的,就带着儿女和一个丫环,套了车往思城县来了。

现在正在思城县。

蓝德扬声一问,外面有人回答:“在乱葬岗呢!好些人去看她。”

蓝德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可以发挥的事情,带人将三个孩子抢了来判个没官为奴。冷云觉得这样有点不近情理,他与蓝德公然在县衙大堂争执:“怎么能做得这般难看?”

“就是该叫人看到贼子的哭号才能震慑群小!”蓝德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祝缨和姜植都说:“黄十二郎一人足矣!”

官员与宦官吵架,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饶是思城县沸腾了许久,也还是有人悄悄地围观了起来。顾同火速跑去找林八郎:“快,去告诉你爹,出事儿了!”

林八郎道:“我已知道了。”

“那也说一声,好应对。就算没入官了,等天使走了再赎出来也不是太难。”

林八郎道:“我这就回去……”

一语未毕,他姐姐跑了过来,顾同道:“你们离婚了,不关你事,你且回去!这里还有我们呢。”

林氏道:“我的孩子在里面,你说不干我事?”

林八郎也劝,顾同也劝,又把“你在外面还能周旋赎回”的话说了一遍。林氏看着弟弟,说:“拿什么赎?”林八郎道:“不是拿回很多……”林氏一声冷笑。

几个学生里也有认识她的,看姐弟俩僵住了,也都劝:“大人正在与天使争,有一位是不愿意这样干的,或许会有转机。”

“呸!便是你们的大人将我家害到如此田地!”

顾同的手一松,脸沉了下来,顾及同学的面子没有骂。其他的同学也渐渐停手,他们不想与一个“无知妇人”争辩,也知道舐犊之情,可是如此说祝缨,实在是没有道理的。大家还给她出主意,她却在这儿发着不通情理的疯!

一旁的衙役们更是不干了,小吴跳了起来:“伺候你的丫头小幺儿有多少是这样被黄贼从父母身边抢走的,你当家的主母没个数?”

顾同等人愈发的沉默,他们这些日子忙的都是什么事呢?看的都是什么样的案子呢?

林八郎也怒道:“阿姐!”顾同一推林八郎:“你快去!别耽误了。”林八郎仓惶去找人送信给林翁,林翁知道女儿到思城县后也紧追着过来,倒是省了送信的时间。

林翁才到县衙,便遇到林氏说:“不放我儿女,便将我也带走吧!”

里面祝、姜正与蓝德争执,三个孩子哇哇地哭,蓝德喝道:“掌嘴!”一个小宦官上来一人两巴掌把三个娇养长大的孩子吓得只敢抽噎了。里面声音一静,蓝德听到小吴在吱哇乱叫,得意地说:“这是谁?说得好有道理!你们做官儿,多心疼心疼那些可怜的百姓吧。”

这狗东西收她的贿赂毫不手软,搁这儿跟她讲悲悯?贿赂是从哪儿来的,他心里没个数吗?他收钱的时候怎么不心疼心疼可怜的百姓?

冷云和姜植一人一个,把祝缨往后拽,冷云气得要死,骂祝缨一句:“混账!”可见是气得狠。

莫主簿扒在一间值房里往外探头探脑:“小娘子,你都和离了,就别再多管闲事了。”

林氏被他们一指责,又听孩子哭,心焦得不行。道:“我没有!是他们弄的!我男人对不起别人,也没对不起我娘家!他们一看他失了势,就要弄个名目与那个官儿合谋……”

亲娘哎!林翁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失心疯了!”

蓝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何人嚣闹?”

林氏道:“你把我带走吧!”

众学生帮着林翁父子七手八脚要压制她,她发了疯似的说:“我没有离婚!我爹身上也没有伤!将我与孩子一处吧!”

祝缨对冷云道:“放手吧,管不了了。”带不动,也就不必再浪费功夫了。反正林翁有诉状,符合义绝的条件,她将自己摘出来就是了。

蓝德高兴了:“是么?那一起拿下!”

林氏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三个孩子见了她,冲了过来叫“娘”,林氏一看孩子的脸上鲜红的巴掌印,道:“这是怎么了?谁打的?”

孩子一指蓝德。林氏从感激变成了:“你!连孩子都打,你们不是人!”

蓝德大怒:“打她嘴巴!”

学生们道:“别、别打女人,还是不是男……”顾同张开双臂,将同学们拦住了。

一个不男不女的打女人,你能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

祝缨缓缓地道:“敢骂内官,这村妇是真的疯了。”

蓝德见她不争了,想笑,对上她平静的面孔想到她之前对付黄十二郎的手段,她说“拆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蓝德就得意不起来了,说:“那就是疯了吧。”

命人把孩子薅走:“这个我得带走发卖。哼,便宜这个疯子了。”

林翁和林八郎赶紧把林氏拖到一边,林氏被一顿巴掌打得头晕眼花两管鼻血流了出来,终于也安静了。

祝缨道:“都散了吧。”

冷云虎视眈眈,祝缨道:“我知道轻重。”

冷云“哼”了一声道:“你给我长点心!蓝德那里我去讲!”说完去找蓝德了。

县学生们连日来的兴奋渐渐褪去,心道:书上说阉人不是好东西,果然不假!

顾同犹豫地想上前劝,看花姐和小江等人听到消息已赶了过来,想了一下,走到花姐跟前说:“大娘,劝劝老师吧。”

花姐道:“哎。”

祝缨一回头,就看到花姐和小江并肩站着,她点点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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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去看着给佃户、庄客、奴婢们发田,姜植不想跟蓝德在一处,也过来看发田契。看着看着,突然问道:“妇人也一样有田么?”

“嗯。”

“为什么单发?不是按户?”

祝缨道:“她们有的就是独个儿一人,给立个女户得了。税我照收,也不减她的。我吃饭的时候,可不分哪粒米是男人种的哪粒米是女人种的。我只要他们都交税就成。”

“这不太对,”姜植说,“布帛怎么收?男耕女织。”

“种桑麻也要地的,要是这女人就是织不好布种田极好,那男人就不会种田,难道要给那不会种的?姜兄,先把缴给朝廷的粮钱总数合得上,再说其他为妥。”

姜植有些犹豫:“教化之事……”

祝缨道:“姜兄,仓廪实而知礼节嘛,我看我这儿,这是个什么摊子?先吃饱了再说。人饿得狠了,是要出事的。”

姜植道:“也罢。”心想,我若做事时,倒不可这么拘泥于他的法子。

那一边,冷云也将礼物给了蓝德,又让他给蓝兴带个好。蓝德道:“还是冷大人体恤我们。说起来祝大人办事挺伶俐的,怎么忽然糊涂了一下呢?”

冷云道:“那就是个死心眼儿。你看着他伶俐,其实呀,上官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那不是伶俐,就是‘要把事办好’。没说的,他就认个死理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转弯儿。要不王相公也不能看他顺眼。”

“我说呢?!”蓝德大悟。

冷云又请蓝德去刺史府坐坐,蓝德道:“不敢不敢,还有钦命在身,我们要回去覆命了。”

冷云道:“我送送你们。”

案子在思城县就算了结了,主犯也杀了,其余从犯死刑的得复核,然后不管在哪儿斩,也是秋后。不是死刑的,重刑也得复核,要打板子的早就打完了。赔偿也发了,地也分了,裘县令也不归她管了。现在连蓝、姜都要走了。

祝缨似乎没受到林氏的影响,也将奏本写好,连同案情的详述也写了。冷云不放心,必要看一看才肯罢休,祝缨遮住了前后文,只让他看一条:三个孩子未满七岁,不过因为黄十二郎行为特别恶劣,所以没官。

冷云道:“你这不判得挺好的吗?”

祝缨道:“我这头放奴婢,那头又添奴婢,真没意思。”

冷云笑道:“怎么犯起傻来了?怎么可能没有奴婢嘛!该放的放,该罚的罚,有赏有罚,才能转得起来。”

祝缨也轻笑着摇头:“大人,秋收就要开始了!送天使的路上我看过了,已经能开镰了。”

冷云跳了起来:“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