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丞低声道:“赵苏赵小郎君派人来说……”
两人说不几句,顾同风一样地卷了过来:“老师!”
祝缨道:“你没上学?”
顾同嘿嘿一笑:“上了,今天放学早。”
祝缨道:“好吧,你去办一件事。”
“哎!老师只管吩咐!”
祝缨道:“你与他们一道,请士绅们过来议事。”
“是。”顾同答应一声,就与童波等衙差去各家门上通知了。
祝缨与关丞一面往里走,莫主簿等更多的官吏也迎了上来,祝缨问道:“市令的伤怎么样了?瞧过大夫了吗?”
关丞道:“赵沣将人留下医治了,前胸挨了一刀,不宜挪动,暂无性命之忧。”
祝缨点点头:“怎么福禄县从来没有过命案吗?你们这焦急得不同以往啊!”之前斜柳村的案子,跟着她看热闹的居多,现在围着她的人都显得急惶。
关丞道:“要真是闹翻了,山上的盗匪无时无刻不骚扰,也是麻烦的。好不容易不闹了的……”
祝缨道:“唔,这倒提醒我了,瑛族毕竟还不是编户齐民,究竟适应什么样的律条确实得说道说道。”
“啊?”
祝缨慢慢走到小花厅,坐下说:“本想着这件事儿缓一缓再谈的,既然遇到了也就正好与阿苏家将此事定个章程下来。看我干什么?一桩凶案,凶手都被扣下来了,只走脱了一个,审一审,拿了走脱的那一个就是了。难处倒在于适用何法。”
关丞等人脑子差点没转过来,听她说完,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阵儿,关丞小心地问:“您的意思,就照普通凶案处置了?”
祝缨问道:“难道不是?那你说说,它怎么不普通了?”
关丞张口结舌:“额……这……不不不,没、没有,您说的是。”心道: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能赐绯衣的人,一句话就将事情最难的地方给迈过去了。
祝缨道:“司法佐呢?没去西乡吗?”她扫了一眼,四个司法佐都在,他们也知道了这个事儿正担心呢。
四人底下一阵拳脚把高闪给推了出来,高闪道:“回大人,赵苏来报,说犯人已拿下了,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们,故而没有过去。”
祝缨道:“明天你与我一同往西乡去。”
“是。”
剩下三人悄悄地相对微笑,一人挨了高闪一脚。他们的小动作祝缨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也没跟他们计较,这事儿确实不是他们能办得了的。走脱的那个估计也得是山上的奴隶,让他们进山抓人?怕不是去送菜的。
祝缨问:“还有什么事吗?”
关丞忙说:“没、没有了。”
祝缨问道:“安抚百姓了没有啊?”
关丞道:“百姓也没慌乱。”
“商人要是慌乱了,四处传些谣言也不好。贴个告示昭告一下,就是生意上的纠纷引发的殴斗,我自会料理,他们不必慌乱,钱财上的纠纷闹出人命的事儿他们走南闯北见得还少么?去把丁校尉也请来,我有事要劳动他。”
“是。”
——————————
丁校尉还没到,顾同等人已将顾翁等士绅请来了。消息灵通的士绅已经透过商人知道发生了血案,都怀疑这次叫他们过来与此事有关。
到了却发现县里的官员大部分也都聚在此处,他们又吃不准了。
祝缨看了一下,道:“都来了?”
顾同道:“凡在县城的士绅都请到了,赵苏现在西乡,他没过来。”他对士绅们熟得很,扫一眼就知道了。
祝缨伸出两根指头,道:“两件事。本来是要与你们说一下种麦的事儿,现在有一个案子须得我亲自跑一趟。那件事就要延后些时日,好在水稻还未收割,倒是来得及。这是第一。第二么,你们秋收的时候,有无防范火灾?”
王翁道:“秋收的时候男女劳力都在,有火灾也即时扑灭了。”
祝缨道:“这样不好。”
顾翁等人忙说:“但听大人吩咐。”
祝缨道:“要防着有人纵火。这样,各乡、村的田地都要分若干区,快要收获的时候要安排人巡夜,带上锣,有事就敲。这是防。此外,还要有预案,万一有火情也不至于慌乱。你们是本县的大户,田地也多,所以叫你们来一同吩咐。图来!”
她对全县土地的掌控高于历任县令,她指着舆图,命司户佐等人也一同观看,道:“这样,全村的地分成若干份,以县郊为例。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划分若干地块,一处着火,不要紧着救火。着火了,怕它烧着庄稼,那叫它没得烧不就成了?秋收的时候就抢收,割出一片空地来,叫火烧不过来就成了。”
看得人都点头,又有些惊讶:难道真的会发生这样的灾事?獠人这么大胆?
祝缨道:“司户佐,你们几个照着户籍田簿挨个乡村跑一遍,让他们警醒,防火救火也照此办理——我要查的!”
“是!”
祝缨又说:“让各里正乡老都留神些生人。”
“是。”
祝缨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那、那、那……那个凶案?”顾翁现在话少了些,张翁话又多了一点儿。
祝缨道:“你有线索?”
“没没没没。”张翁将两只手护在胸前连连摆动。
祝缨点点头:“哦,那行,都去准备吧。我去将案子结了,回来咱们再说正事儿。都还有别的事吗?”
众人都说没有,祝缨道:“那就散了吧,高闪,你明天与我同行。关丞留在县衙。”
童波跑了来道:“大人,丁校尉来了。”
“请。”
丁校尉与一众乡绅擦肩而过,回头看了两眼,大步走了进来。祝缨起身道:“丁兄,请坐。”
丁校尉道:“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
祝缨道:“不敢。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下来,祝缨道:“丁兄知道西乡有个榷场么?”
“啊,是,听说有,我家婆娘还从转卖的人手里买了些菌子野鸡,炖着好吃。”
祝缨心说,野味哪里好吃了?年载长的肉也柴,还一股膻味骚味的,家养的好吃多了。
对丁校尉却是说了另一件事:“近来有人闹事,就前天,见血了。我想请丁兄那儿每月两次,派些人去镇镇场子。好叫他们不敢胡闹。”
丁校尉道:“何必客气?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要多少人?”
祝缨道:“先二十,巡逻着看看。每次三天,食宿我这儿包了。”
“那怎么好意思?”
祝缨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要是有吃酒循私,又或者打架斗殴的,丁兄可得管好了。”
丁校尉严肃地道:“你放心,下回我亲自带人去。”
祝缨道:“那我就先谢过丁兄了。”
“不客气,不客气哈。”丁校尉拿人手短,答应得痛快。天天在县城和营里,有时候还要被老婆打,他也呆得有点腻也想透透气——这话就不用说了。
祝缨道:“还请丁兄明天就与我走一趟,先去看一看,心里好有个数儿。瑛族的事已上报朝廷了,不能当是化外蛮夷来待。”
丁校尉道:“放心,我们知道的。上头不放话,咱们不能拿獠人的人头凑数儿。谁闯了祸,谁自个儿收拾,都明白。”
祝缨道:“见了瑛族的人,不可称‘獠’,他们是瑛族。”
“鹰?那有猴儿不?”
祝缨笑道:“以后帮你问问。”
“那行。”
祝缨又留丁校尉在县衙里吃饭,丁校尉道:“不了,家里母老虎备了饭了,我要敢不回去吃,她能吃了我!”
祝缨道:“嫂夫人是关心你。”
丁校尉连连摆手:“享不了这个福,我走了。”
——————————
顾同送完了乡绅们,回来又与丁校尉擦肩而过。
他跟顾翁差点闹掰,自个儿赖到县衙里住的,落到了众乡绅眼里仿佛是顾翁故意将他给送过来的一般。也有姻亲拉着顾同的手说:“你小子出息了。”的,也有人说顾翁可真是“好福气,得了县令大人青眼的。”顾翁被他们说得皮笑肉不笑的,只想回家。
顾同与他们在门口说了一回话,才将他们一一送走,回来时连丁校尉的事儿也没听到。顾同心里痒痒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祝缨跟前。
祝缨道:“都送走了?”
“是。”
“走,咱们后头吃饭去。”
“哎!”顾同赶紧撩开了帘子,同时问道,“老师,这就完了?案子怎么弄?”
“老师还没完呢,案子那当然就是照着案子来办了。”
“要是獠、哦、那个瑛族人闹起来怎么办?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大简单。就算事儿简单,也容易被人拿去做文章,不然赵苏不能这么着急跑回家去。”
祝缨道:“他是关心则乱。既然明面上是凶案,咱们明面上也照着凶案来。暗地里谁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咱们也就暗地里也作一篇文章怼回去就是了。莫慌。”
“哎!”顾同笑了,这样处事十分利落,他喜欢。
两人去了后面,张仙姑也认命了,走了一个干孙子又来一个徒孙,她说:“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