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不大开心,祝大也不大开心,他们两个这阵子都沉浸在了即将要有自己的新房的喜悦中,很想除夕的时候一家人好好地喝顿酒,张仙姑还让杜大姐到时候一起上桌吃个饭。
“一个人在门房里不冷清啊?”张仙姑这么说。
杜大姐在祝家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了解了这家人的性情,知道张仙姑这不是客套。仍然说:“您就当我想歇一歇。”
张仙姑道:“哎哟,是呢,都没给你个假。”
杜大姐道:“大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仙姑又开心上了:“哎,等新房子有了,老三说,还要再雇个厨娘来,你就能更松快些啦。你俩轮着干,也能歇两天了……”
祝大也说:“过年有好几天假呢!灯节又有假。老三能在家多歇两天,咱们也好合计合计新房子怎么弄。”
花姐则在心里默算家庭的开支,她和张仙姑手里的储蓄加起来想盖个祝缨说的房子还是差一些的。祝大有私房钱,据花姐冷眼旁观,都算进来也不多。估计祝缨手上应该还有一部分。那就应该差不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盘算,都想祝缨回来一边吃饭一边聊,祝缨回来说她要值夜。
祝大道:“怎么今年你还得值呢?轮也得轮着别人了吧?”
张仙姑道:“是啊!才回来多久呢,就又要值夜了!为什么呀?”
祝缨道:“我自己排的,咱们要过年,别人也要过年的。再说了,平常大家伙儿也没给我使过什么绊子,我这一天值个夜也没什么。”
张仙姑有点失望,说:“我说不过你,我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到时候叫你爹跟着你送过去。今年总不好再支使金大兄弟给你送过去。”
祝缨笑道:“我都准备好了。”她已然有了经验,无论是除夕宴还是早饭都准备好了。又额外准备了一些红包,预备发给今年一道值班的吏员们。
祝大本来也失望的,现在却突然很有兴趣跑这一趟:“哎,就算外头准备好了,自己个儿不得再捎带些东西去?我给你送过去!哎哟……皇城……”
花姐极轻地咳嗽一声,杜大姐也看出来了,这位老封翁是因为儿子当了官儿,就想到儿子做官的地方晃荡——他也想看看皇城呢。
张仙姑这回没骂他,其实她也挺好奇的。张仙姑心中有一种骄傲:我生的闺女,做官,在皇城里。她也想看看皇城,只是不太好意思提。现在祝大说了,她也说:“要是东西多,我也跟着送。初一早上咱们再去接了你,顺道就拜年、逛街了!”
他们俩又不生气这个值班了,开始想着大年初一百官朝贺什么的,他们一大早过去,是不是就能够围观到十分壮观的官员队伍了?
祝缨也由着他们乐。
还没到除夕,祝家就忙了起来,今年又有杜大姐帮忙,张仙姑就可了劲儿的煮羊腿、煮鸡汤、炖肉、准备好几个大瓦盆用来装菜。这样过年期间就不用再特意下厨,想吃什么就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就行。皮冻等下酒凉菜,瓜子儿糕点等零食更是热都不用热的。
好酒也搬出两坛子来。
只要不拜年,在家关起门来想怎么吃喝就怎么吃喝。
除夕这一天,酒楼送来祝缨订的席面。自家两桌,带去两桌。张仙姑道:“我们哪吃得了这些?”祝缨道:“也是放着,明天我回来咱们还接着吃呢。”
不想金良这一天又来了,说:“今年还是我送你。”他也带了一份吃的。
张仙姑就把祝缨托付给了金良,说:“你又惦记着她了。我们也想一道送她过去,也顺便看看景儿。”
金良道:“就一道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进不去呀。就在外头,看几个禁军拦门了。天还怪冷的。”
祝大和张仙姑仍然是想去开开眼的,祝缨道:“他们车都雇好了,咱们一道走吧。”
金良哭笑不得:“行,想走就走。”
花姐上回走近皇城就遇着了一件膈应事儿因此不太想去,推说在家看家,万一再有人拜年。张仙姑很犹豫,花姐道:“我上回看过了。”
张仙姑才不推让了。
张仙姑和祝大坐在雇来的车上,叽叽喳喳的。两人见离皇城越来越近,竟有无限遐想。祝大道:“不知道几品官儿能进宫里吃席呢?老三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呢?”张仙姑道:“才六品,且得等几年吧。”
听得赶车的车夫直咧嘴,这京城的官儿啊,挺有意思的,官眷就更有意思了。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皇城,张仙姑和祝大当然是进不去的,他俩控制不住地踮着脚尖往里看。这时,一个人说:“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您二老踮脚不踮脚,也只能看到那一些。”
“阿岳?”金良看到温岳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
“今天轮到我当值了。”温岳摊手。
有他在,很快就安排好了把祝缨带的东西给搬进去。三人又约好了今年去郑府拜年之前先碰个头,一同去郑府。
金良道:“今年你家的帖子,还是我给送吧。你这个呀,说你多少回了?仆人还是没有的……”
张仙姑道:“就快有了!”
金良不客气地说:“总是这样说的呢,没个帮手,耽误多少事儿?亏得他还知道雇一个杜大姐来帮着大嫂,不然呐,可真是……”
张仙姑道:“是真的要有了!咱们筹划盖新房子,仆人住的房子在哪儿都想好了。”
听说祝缨要盖房子,金良和温岳都说:“恭喜恭喜,可算是在京城安下家来了!”
又问为什么是盖不是买?买个差不多的房子,稍作修整就能住了,盖,那可费心费力还耗时。祝缨道:“花钱少。”
金、温二人哑然,祝缨道:“我上京才几年?又做了几品的官?放眼全京城的官儿,在我这个年纪能自己置个院儿的也没几个。我这就算很好很好的了。都是穷鬼,可不得精打细算的?”
金良道:“要帮忙说一声。”
“放心,不会饶了你的。”
温岳对金良道:“三郎这样最好。”
金良道:“大哥大嫂,咱们回去吧。家里帖子准备好了吧?我回去拿上,明天就顺便代他送了。”张仙姑和祝大又把那朱红的宫墙、光闪闪的禁军看了好几眼,才有点遗憾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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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是温岳亲自送进去的,她说:“你晚上一起来不?我订了席面了,不喝酒。”
温岳笑道:“来的!不过要先巡查,再与弟兄们一道吃几口。”
“你要是忙就不用来,别客套。”
“你还不知道的么?我要在那里,他们还吃不痛快呢。”
两人讲定了,温岳先跟手下打个花胡哨,就到大理寺来聚一聚。
祝缨还照着经验,提前派了大理寺的吏员去各衙请人来吃席。今年跟她一同当值的却不是老黄老关了,而是老吴的儿子小吴,以及另一个看守库房的小黄。他们出去了一阵,回来都说:“他们都答应来的,回说,劳您惦记。”
祝缨道:“你们也有一席,单为你们叫的。也请你们的朋友一道吃吧。”
小吴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黄老伯以前说过,跟小祝大人当值最舒服了。”
祝缨道:“那时我手头紧,可没给他吃多少好的。”
“老伯说很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各部得意的、不得意的人都来了。祝缨等人还是推吏部的那位当值的郎中坐上座,当年一起吃席的田罴现在也不在吏部了,据说是谋了个外任,祝缨认识的阴郎中也不是今天的班。
这位夏郎中说:“祝丞春风得意,还用在今天当值吗?”
祝缨笑道:“用不用的,轮到了就来了,排到了我再不来就太刻意啦。”
夏郎中一笑,说:“祝丞年轻,前途无量呀。”
“借您吉言,也不敢轻狂。请。”
她品出味儿不太对,今天这席吃的比之前那一局稍嫌冷淡了一点。联系夏郎中刚才说的话,似乎大家不太把她当成“同类”了。她知道可能是与自己近来稍出风头有关,官场中的机灵鬼们鼻子最灵了,很容易就划分“同类”、“非同类”。
出身是一种划圈的方法,仕途是另一种,又有性情、利益等。就像是个九宫格,横竖都有数种分法。具体要不要认这个同类,看场合。
如果对着百姓,那他们官员就是同类。如果对着地方官员,那么京官也是同类。如果是对着荫官,那考上来的又是同类。对着一些“升职有望”的,则混吃等死的才是同类。
她刚进大理寺的时候,左、王还是评事,就没觉得她是“同类”。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一同好好干活,关系才好了起来。
眼下也跟当时差不多,这些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没有那么随意亲近了。官场上“仕途前程”才是最大的分类。就像一杯混合了泥沙石子儿的水,搅一搅,自然而然就沉淀出几层,各层跟各层玩儿。
以后得调整一下与人结交的方式,重新划圈儿了。
但她眼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与这些“前辈”们闲聊,还跟上回吃席一样,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改变,一点也没有得志之后的轻狂样子。又请教京城的生活,还说起田罴。气氛在一个会哄人的神棍的经营之下重新热络了起来,夏郎中等人看她仿佛又有了一点同类的味儿。
夏郎中道:“他?谋了个外任,发财去喽!”
官员群体而言,大部分的京官,尤其是小官,还是比较艰难的。外任就不一样了,肥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