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寰似是察觉到了朝熙的变化,他忽而笑了一声。
朝熙这才缓缓放开了他,捏着他的指节问:“你笑什么?”
空寰垂眸道:“陛下总说臣君需要太医来看看,以此为由拒绝臣君。臣君方才真的懊恼了好一会儿,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隐疾。可这会儿看到陛下也如此,臣君便觉得,同喜欢的人在一起,情不自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朝熙噗嗤笑了一声,她佯怒一般捏了捏他,道:“你怎么这般记仇,朕今日,不过是同你玩笑一句。”
“臣君爱慕陛下还来不及,如何能记陛下的仇?陛下不要打趣臣君。”
朝熙同他闹着闹着,便险些闹到了榻上。
不过,现在可不行。
待会儿朝熙还要招待空歌,她可不能再做些荒唐事,没得让外人笑话。
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开了小郎君,拄着手臂懒洋洋地问道:“你说,这半个时辰,朕要如何打发时间才好?”
空寰认真地想了想,同她提议:“臣君会弹琴,还会跳舞,其他郎君会的,臣君都会。”
朝熙摇了摇头:“弹琴太吵,跳舞朕也不喜欢。”
“那陛下喜欢什么,臣君都会想办法满足您。”
朝熙看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睛,忽而笑了。
她拍了拍身侧的软塌,对他柔声道:“你就躺在朕的身边,朕想听你讲讲,你小时候读书的事。你说话很好听,朕喜欢听。”
朝熙从前喜欢那般甜甜的声线,自打有了空寰,她便爱上了这种低低沉沉的声音。
他每次一开口,朝熙都觉得无论他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他。
空寰想了想,倒真的认真讲了起来:“臣君的启蒙老师,正是母亲,母亲教我练字,教我读书。还给我讲了许多父亲生前的事。母亲说,臣君的父亲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家中的几位姨母,她们的正夫都是高门子弟,唯有臣君父亲是寒门出身。”
想到这里,空寰笑了笑道:“母亲说,父亲样貌好,她一眼就相中了。所以她不顾一切,也要退了家里给指的婚事,说什么都要娶父亲。”
这一点,空寰倒是与母亲极像。
他当初遥遥见了朝熙一面,便暗自许下心愿,此生非她不嫁。
他母亲当年,也是如此任性妄为。
朝熙听闻此话,倒是笑了:“空郎如此美貌,想必你的父母亲,定是容色倾城。”
空家人长得都不差,空岳年轻时候,定然是个大美人。朝熙虽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不过单看她小郎君这个样貌,便可窥见一二。
空寰垂首笑了一声,道:“当年,几位高门子弟,为了争夺母亲,确实闹得很难看。不过母亲这一生,只爱过父亲一个人。父亲死后,母亲再未续娶。父亲身子本就弱,人又单纯,他不擅长内宅争斗,在空家那样的虎狼之地,生活得尤为艰难。父亲走后,母亲曾不止一次后悔。若当年,她没有执意娶父亲,父亲或许不会这么早死。”
朝熙眉心一跳,她忽地搂紧了空寰,问道:“那你幼年身子骨虚弱,是否也是因空家内斗,受到了牵连?”
空寰点头应了一声,道:“是,当时臣君才四岁,便中了和父亲一样的毒。”
“母亲是家中的长女,将来要继承空家家业。母亲对父亲一往情深,父亲死后,她不愿再娶,自然不会再生出女儿。如此,待母亲退下空家家主的位置,其他人才会有机会顶上。”
“事情坏就坏在,臣君少时不懂人情世故,在宫宴上做了一首诗。先帝觉得臣君才华横溢,当下便定了臣君与月忆的婚事。月忆可是皇太女,若臣君入了宫,便是王君之位。臣君即便是男儿郎,亦是被人暗害。空家和皇室的婚约早就被定下了。只是,皇室未必要娶空家的长房嫡子,其他各房的嫡子,若有出挑的,自然也可入选。”
“臣君年幼,不知各中道理,也不知暂避锋芒。当日回到府中,便一病不起。”
朝熙听闻,心疼地抱紧了他。
他当时还是四岁的孩子,哪里能懂得那些道理?
“你说过,后来,是不沉道长救了你一命,对吗?”
空寰点了点头,道:“来神都,已是臣君十二岁时的事了。是不沉道长,彻底肃清了臣君身上的余毒。”
这里,空寰撒了个谎。
当年他确实被三姨母所害,中了毒,不过后来,他潜入空家密道,练了邪功,祛除了身上的余毒。
后来去神都,是因为他练功走火入魔,又入了一次鬼门关。
他不是天生就会那些鬼蜮伎俩,他是不得不反抗,不得不保护自己。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忽然看着朝熙道:“陛下,您会一直宠爱臣君吗?如果臣君做错了什么,您会不会将臣君丢下?在这深宫之内,若没了陛下的宠爱,臣君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见他双目含泪,朝熙赶忙心疼地将他抱入怀中:“不会,朕哪里舍得丢下你。你这么乖巧,哪里会犯什么错?平日里的小任性,朕都能包容。”
朝熙吻上他眉眼的时候,空寰还紧张地抓了抓袖口。
他想,那就一直乖巧下去吧,让朝熙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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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朝熙拉着空歌一起用晚膳的时候,也提到了空寰的乖巧可爱。
空歌面色微窒,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道:“看到陛下和贵君如此恩爱,臣回乡之后,也可跟姨母交代了。”
空歌说这话的时候,还悄悄瞄了她表哥一眼。
见他表哥一脸温柔地坐在那里,优雅地喝着汤羹,空歌便总觉得,她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晚膳,朝熙让人准备了梅子酒。空寰不胜酒力,朝熙先让人扶他回寝殿休息。
紫光宫离太极殿还是有些距离的,朝熙便直接将人安排在太极宫的寝殿了。
空寰的酒力并不差,他之所以提前退席,一则是想让朝熙和空歌独处,二则,便是想留在太极宫。
之前他再受宠,也是在紫光宫内受宠,朝熙太极宫的寝殿,他还没有去过。
那方,太极宫的奴才和登玉扶着空寰去寝殿之后,登玉对他们道:“寝殿内,留我一人伺候足矣,你们都退下吧。”
登玉从前毕竟是太极宫的奴才,知道太极宫的规矩。
他既然如此说,小奴们自然没有二话,笑着便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登玉和空寰二人时,空寰也不必再装,而是摸了摸身下的软褥,感叹道:“陛下寝宫这褥子,真是舒服得啊。”
登玉闻言笑了:“主子,这褥子和咱们紫光宫的褥子,可没什么分别。咱们紫光宫除了床榻小了一些,这被褥,这纱帐,还有那软枕,都是同太极宫一样的。这些东西,可都是陛下对您的恩宠。”
空寰轻“恩”了一声,懒洋洋道:“东西虽然是一样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今夜,可是本君第一次在太极宫侍奉呢。听闻,除非是中宫,否则其他郎君们,不得在太极宫过夜,是与不是?”
登玉点头道:“是,宫中确实有这么个规矩。不过眼下,宫里没有王君,陛下身边也只有您一位贵君,若是陛下留您,您自然可以在太极宫过夜。”
空寰早就将神域宫里的规矩了解个通透,很多事情,他根本无需登玉提点。
登玉见他无事,便又道:“殿下,您的嫁妆已经归置入库了。从魔月来的两位陪嫁,空富和空贵已经被花灵管事带去学规矩了。不过,花灵领事说,空富和空贵撞了您的名讳,以后在紫光宫中,喊他们小富小贵即可。”
空富和空贵是空家的家生奴才,自然都要随空家姓。他们两个都是机灵的人,空岳既然要送,自然会送两个最聪明妥帖的人过来。
登玉又道:“听闻,宋家派去魔月的陪嫁小厮,唯有一个跟着宋启长大的小伴读。奴才派人打听过了,说是那孩子不大机灵。宋家如今到底因为宋启受了牵连,宋大人生着气,连嫁妆都没好好选,听说他们也不怕丢人,直接就送去了一个箱子,还是从宋大人正夫的嫁妆中挪去的一小部分。”
空寰表情淡淡道:“那倒真是可怜,男子的嫁妆是出嫁后的脸面。若月忆真的能一直宠他便罢了,一旦失宠,他日后在魔月皇宫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魔月皇宫中的郎君们,各个都有母家依傍。魔月六大世家大族的嫡子全在月忆的后宫之内。
他们一个个没了恩宠,还有家族可依傍。
月忆就算是再不喜欢他们,也得看他们母家的脸面。
可宋启就不一样了,他在魔月可谓是无依无傍。昨日空寰与空歌聊了几句,空歌提到了那宋启,说是他如今已有失宠之势。
月忆嫌弃宋启太过任性,已经有一阵子不去他宫里了。
月忆原本就不喜欢宋启的,当初空寰求着她去阵前抢人,月忆犹豫了好久,都不肯做。
只是后来,空寰派人将宋启的画像递给了月忆,月忆才终于勉强答应。
宋启有一颗泪痣,那颗痣长得好啊,与莫起是同一个位置。
宋启能得月忆那么长时间的独宠,也得益于那颗泪痣。
当然,有了宋启,月忆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唤他起儿。
月忆的性格,已经被空寰摸得透透的。宋启的结局,哪怕空歌不说,空寰大约也能猜想到。
空寰不愿再提起宋启,便又问道:“今日让你去云翠观,你可把那木簪交给莫起道长了?”
登玉点了点头道:“是,交给他之后,按照主子的吩咐,奴才没有久留。不过那莫起道长倒是忽然问了问您的境况……”
空寰挑眉:“他说什么了?”
“他问,您在宫中过得还好吗?奴才说您一切安好。他只点了点头,笑着说,那便好。”
空寰淡淡地“恩”了一声,道:“难为他了,还能想起本君。本君虽然救了他一命,可也是我带他到神都的。他与月忆相隔千里,亦是本君之过。”
登玉忽然道:“莫起道长看起来,倒像是看破红尘了。”
当年先帝驾崩之后,月忆便等不及要给莫起寻个归处。
她当时还没丧心病狂到要纳莫起为侍君,只是送他去了佛寺,让他给先帝祈福。
可是月忆想念他得紧,隔几日便要去佛寺看望莫起。佛门清净之地,月忆自然忍不住,宠了他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