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轻咳两声:“我在这儿。”
“不好意思。”摆渡人微侧耳,寻着南一说话的方向道:“在下奉鬼王之命渡小贵人过河,只是我眼疾不便,还望小贵人多多包容。”
南一微微一笑,随即想到他看不见,便率先踏上轻舟,说:“不妨事。麻烦你带我过河了,多谢。”
水声阵阵,轻舟破开水浪在鬼水河面平稳的行驶。
摆渡人专心划船,南一从方才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定,出神望着远方。两人原本相顾无言,忽而,船身猛烈一颤——猝不及防的惯力险些将南一甩入水面!震荡颠簸中摆渡人手握的船桨也滑落老远。
“惊扰小贵人……应该是船底触到了暗礁,不必惊慌。”摆渡人弯下腰,双手摸索船桨,却因为眼睛不便迟迟没有寻到。
南一稍微站稳,便好心帮忙,俯身捡起船桨递去。摆渡人一笑,探臂取物,黑袖却在伸手间不甚滑落,暴露出手腕至小臂都包扎着的灰旧绷带。
寻常人不会在身上缠这么多的绷带,南一不由细瞧了一眼,神色骤惊。
只见那月色之下、间隙之间,摆渡人露在绷带外的皮肤竟布满了血肉凹凸、狰狞可怖的咒文。
……
那咒文与平日所见不同,就像从血肉里硬生生长出,青紫斑驳,诡异阴森,犹如某种可怖血腥的诅咒。
摆渡人握住船桨另一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南一的僵硬,又摸着手腕笑道:“小贵人莫怕,这玩意不会伤害人。”
“……这是什么。”南一看着他将绷带慢慢缠紧,清俊面容毫不在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印记而已。”
宽袍黑袖滑落,摆渡人将缠好绷带的手腕藏回袖内,淡道:“小贵人以前没见过‘堕神印’吗?”
堕神印,顾名思义。
乃是一些已经历劫成仙、成神的修道者,因为种种原因要被剥夺仙籍,逐出九霄仙境,便用此印法剔骨消身,磨灭仙灵。堕神印永难磨灭,一旦刻上便会沦为不人不鬼不神的三界异类。
能称作堕神之人,皆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穷凶极恶。
南一凝望着摆渡人,目光仿佛穿透黑布与他对视,窥探到那些不可告明的秘密过往,“……你是仙界的人?”
千万年来,三界飞升成仙者屈指可数,然而这里居然有一个真仙,沦落到鬼王座下,成为黄泉摆渡人!
“你所犯何事?怎么会来冥界。”
“萍水相逢,小贵人何苦打听那么多,平白无故挖人伤口。”摆渡人划着桨,语气悠然:“你坐你的船,我渡我的河,有时候知道的越多,便会越麻烦。”
南一怔然道:“……抱歉。”
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那融血刻骨的咒文,莫名让他心间发紧,甚至没多思虑便脱口而问了。
“小贵人,转过前面的水道,我们就离开妄渊地域了。”
闻言,南一顺势看向前方,沉浮的轻舟压了满面光线,不远处隐约浮出一道湍急水弯,蜿蜒直至狭隘崖口深处,分割了两界边境。
只要驶过此处,便能成功逃离妄渊。
离开妄渊。
离开这个生活了三百多年,承载了他全部记忆的地方。南一的眼神仍旧平静,然而指尖却紧张到微微发颤,那种只差一步就能自由的巨大喜悦笼住心间,虽然他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以后要怎么生活。但在这一刻,他忘记了对未知的恐惧,就像一个多年以来、压制着反骨却还是叛逆了的小孩。
寒鸦忽而惊飞,血月不知何时已隐入乌云,风声呜咽,白光乍泄,惊雷轰然闷响——
摆渡人划桨的手一顿,突然出声道:“看来,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白芒乍泄,异雷鸣动,一阵急猛强风以迅雷之势吹涌水涡!
顷刻之间,鬼水河面潮浪滚滚,轻舟不停打摆,剧烈震颤裹挟着阵阵强波。南一根本无法站稳,东倒西歪中差点随着整个船舱沉入河面,幸而摆渡人在关键时刻压紧船头稳住平衡。
“出什么事了?”南一微微沉眸,声音也快被疾风吹散。
摆渡人扶着船桨撑身,回望来路片刻,随后指尖轻掐了一个手诀,道:“骤变异惊,恐有不测。”
不测。
什么不测?
是谁的不测……
整条鬼水河面已被阴霾般的黑雾笼罩,南一如陷深渊,视线不清,却能感觉到周围被森冷寒凉的温度覆没。仿佛山雨欲来、乌云压境,有一种沉睡于黑暗里的危险巨物,正在缓慢苏醒——
这种感觉。
是妄渊崖底的魔息!
摆渡人沉声道:“明无魔宫有异,引得整个妄渊的魔息也跟着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