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夜里从舞阳大长公主府中回了宫里之后,就开始茶饭不思,心神不安。
好在伺候她的何氏等都以为她是中了暑气,请了太医来灌了一剂汤药,便也就让她安歇了。
她躺了几天,只是昏昏沉沉睡着,什么事都不愿意去想,睡睡醒醒之间她总是觉得谢珩已经将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会儿徐太后正传召她前去,等吓醒之后才发现是假的,于是便接着睡。
有时她的脑海中会突然出现一双眸子,和谢珩的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她知道那是谢谨成。
她后悔把他生下来,但人一旦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愧疚有之,不安亦有之。
可是这些都有什么用?
她注定是不能陪伴在谢谨成身边的,更不可能为了谢谨成就回到谢珩身边,若要如此,她当初就不会离开,而是嫁给谢珩。
谢谨成还小,能无知无觉地回去范阳,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姜宝鸾到底还是把何氏叫过来问了一回,问的是楚国公世子可有娶妻。
她一向对这些俗事不甚关心,何氏的诧异很是明显,但她还是回答了姜宝鸾:“没有,这也是说来奇怪的事,听说这楚国公世子如今都已二十有三了,便是寻常人家都早已娶妻,听说先前倒是和叶家,好像就是前几年陛下赐婚的那位叶家千金结过亲,不知怎的没成,他竟是耽搁到了现在,若不是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在,莫不是要被人取笑……”
何氏说到这里停住,姜宝鸾是公主,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事必须要避讳。
姜宝鸾也没放在心上,是怎么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这三年里他也没娶亲,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不过这样倒对谢谨成比较有利。
她正坐在镜台前梳妆,何氏一下一下地轻轻给她梳着及腰长发,紫檀木的梳子上沾了木樨头油,香远益清,何氏的动作又轻柔,温暖干燥的手掌触碰着那一头青丝,令姜宝鸾感觉极为熨帖又安心。
姜宝鸾看着镜中的乳母,忽然张了张嘴:“嬷嬷……”
才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遍身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做什么?
何氏听她叫了自己,先还等着她说话,见姜宝鸾迟迟不语,便耐心问道:“公主想说什么?”
姜宝鸾摇了摇头,垂下眼帘。
这个藏了三年的秘密,随着谢珩父子的出现即将要被打破,而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竟自己支持不住了,想私下先和最亲近的乳母说出来。
徐太后的千秋宴设在了蓬莱宫,蓬莱宫依西边一处坡地高处而建,将宫阙楼台和太液池水尽收眼底,如登仙境。
自三年前仓惶南逃以来,大魏的国库其实一直吃紧,京城千疮百孔,蛮人那里又不得不防,还有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谢道昇,再加上眼下更有岭南之旱,所以分外捉襟见肘些。
但这是徐太后四十岁的寿诞,她乃皇帝姜昀亲母,姜昀仁孝,自是要将徐太后的千秋办得风风光光,极尽奢靡。
姜宝鸾先前还劝过一次,但徐太后拦了她,便也只能作罢,她要阻了天子为母尽孝,那就是她的过失了。
今日谢珩带着谢谨成一同在内殿宴饮。
百官都在别殿,连容殊明也是,内殿的便只有皇亲国戚以及几个近臣,照理谢珩不该在这里,若已在此,只能说明谢家名为节度使,实则已非臣子。
姜宝鸾坐在天子和太后近旁,而谢珩和谢谨成亦在不远处。
先前谢道昇尚且对朝廷有所忌惮,又一贯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忠臣样貌,但三年前羯族之乱终究使大魏元气大伤,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再也无法遏制谢道昇。
姜宝鸾垂眸喝下一口冷酒,又想起三年前她与谢珩初遇时,他仿佛就是在前往朔方运送粮草途中不慎遇到伏击才受的伤,她倒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在意,如今想来,谢珩心思缜密,怎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所伤?
座下之人皆是言笑晏晏,说着祝酒词与恭贺之言,一派升平景象,可谁都知道大魏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如此情景,再加上谢珩和谢谨成在场,姜宝鸾便一言不发,甚至不如姜静徽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