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市桥瓦子里的这个角落视野并不好,但胜在头顶高悬着一盏明亮的玻璃灯笼。夏夜里,不少飞蛾都被这样明亮的光线吸引而来,却在灯笼跟前碰了“玻璃”壁,发出轻微的“砰砰”响声。
而劳忠实身边放着他那个竹篾箱子,面前却展开一张价格极其便宜的桑皮纸,手持一枝顶端已熏成炭的树枝,在纸上勾勒出勾栏舞台的大致形状。
明远在旁默默看着,忽然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这是……透视画法?”
劳忠实的心神还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画作里,再说他也不知道透视画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管随口答道:“跟画界画的行家们学的……”
他这一分心,手下顿时画错了一笔,黑黑的炭笔朝着不该去的地方划去,桑皮纸上顿时多出一道不和谐的杂音。
“哎呀——”
劳忠实显出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又想擦,又擦不掉。偏偏这张桑皮纸他还想继续打算用的……
谁知明远笑着从旁递了一枚东西过来。
“用这个!”
劳忠实接过一看,一寸见方的白色小块,入手软软的,捏起来颇有弹性。
“用这个擦,能擦掉的!”
明远笑眯眯地鼓励劳忠实。
劳忠实怔了怔,似乎被明远的眼光蛊惑了,当真捏着这个白色而柔软的小物件,在桑皮纸上自己错画下的那道痕迹上反复擦拭。
“呀——”
真的擦去了。
只是,那炭笔留下的黑灰色痕迹仿佛转移到了手中的物件上,原本纯白无暇的物件表面却渐渐变成了黑灰色。
劳忠实顿时满心歉意,想要道歉。他一抬头,正对上明远那对蕴含笑意的双眼。
“再用用这个——”
明远又随即递了一枝炭笔过来。
不对……这不是炭笔,这是一枝细细的木棍……
不对……这也不止是一枝木棍,木棍的正中,似乎紧紧地裹着一腔更加纤细的墨芯。
劳忠实是个老实人,对方递给他让他试试,他就接过来试试——
“咦?”
劳忠实发出一声由衷赞叹,因为他手中这枚细细的木棍笔,尖端那一点点墨色的笔芯,看似不起眼,却无比丝滑,比木棍烧成的炭条好用得太多了。
一时间,方才勾栏舞台上的西湖断桥布景,持着伞相遇的主人公们,湖边的绿柳,湖中的点点早荷……虽然还不那么细致,但都一一出现在了一张便宜、粗糙,且曾被画错了一笔的桑皮纸上。
在明远眼里,勾栏舞台便像是被搬到了这张桑皮纸上。
第二天,戴朋兴果真在杭州城中找来了一名夷人海商。这海商名叫怀阿布特,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极其讨巧的汉名,叫做“韩慕华”。
明远见到韩慕华的时候,觉得名如其人,这个留着一把大胡子,身材高高胖胖的夷人海商,面对中华之人总是面露笑容,表现出极其友善的态度。
韩慕华已经听说戴朋兴在打听“苏麻离青”的事,这回到海事茶馆来,直接带来一些样品。
那是一小块,质地像是石膏一样的固体,颜色却是极其深沉的蓝色。
劳忠实一见到那苏麻离青染料,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声呆呆地望着,却好似在用整个身心呐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萧郎君,”
这韩慕华和达伊尔一样,有喜欢给人改姓的坏毛病。
“这‘苏麻离青’,窝们在杭州总是卖不上价……所以,窝手上的货也不多……”
韩慕华恭敬地向明远解释,他那对棕色的眼珠却一刻不停地在观察明远的表情,似乎想要据此判断,该给手上的存货报什么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