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不算是个蠢人,一点他就都明白了。
一条公路,竟能将京城那么多家大商户拧成一股绳,纷纷出钱出人来建一条道路。这在以前刻从未有过。
究其道理,应该还是在于“准予收费”四个字上。
想通这一点,赵顼顿时叹道:“李觏2所言不错:‘人非利不生,曷为不可言。’”
李觏是庆历年间的江西大儒,与王安石交好。王安石新法受李觏的极大启发。
此刻赵顼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顿时也想起李觏的理论。
“果然,敢于言利,民间便立即有所动作。”
这比起那些道学家表面上不许谈“利”与“欲”,赵顼恐怕更欣赏李觏提出的“治国之实,必本于财用”。
须知,这条公路的所带来的“利”之中,还有一条:开封府会对公路所收之往来车马费再抽一成的税收。
如此一来,汴京百姓实际上又受益了。因为开封府收取下辖税收,多用于民生,如那“潜火队”、各街坊中的公井,以及开封府的差役与弓手的薪资等等。
这一番话谈下来,赵顼觉得很舒服:只要能为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多颁一条新法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是他还有一事想要问王安石:“这‘公路收费法’,也是这明远首先向王卿建议的吗?”
王珪看向王安石,王安石颔首说是。
其实,明远向王安石和王雱提的建议远不止这么些。他建议将更多道路一类的工程交给私人来承担,官府起到监督作用,等建好之后再“验收”。
按照明远所说,这样可以最高效率地组织起民间蕴藏的“生产力”,并且避免官员以公谋私的发生。
只是以王安石对赵顼的了解,觉得这些对这位年轻的官家而言,好似还是太“超前”了一些。
王安石决定,还是再多做一些铺垫,再与这位官家讲讲这些道理也不迟。
但是,赵顼却微微抬起头,对“明远”此人,起了悠然神往之心。
“朕想要见一见这个明远。”
赵顼问王安石:“不知介甫可否安排?”
王安石十分震惊。
毕竟明远年轻轻轻,又未及冠,而且还是个白身。
他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有钱!
当然了,还有一脑袋的奇思妙想,都是与他的“钱”有关的。
难得官家竟然想见这么一位人物。
但王安石很遗憾地告诉赵顼:“陛下,据犬子说,这位明远,已经离京了。”
李白有诗云:“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3
如今早已过了早春二月,草长莺飞的日子,柳条也早已青了。
但明远还是见识到了汴京人民送人别离时的阵势。
他好死不死,选择了与苏轼一起出京。
苏轼是那样名满天下的人物,出京时友人送行的场面,是明远完全不能比的——
从汴京城门口,每隔十里,就有一座“送客亭”,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长亭”。人们便在这里为苏轼饯行。饯行时不仅要饮酒,还要赋诗。
苏轼的书童一会儿忙着为主人研墨,一会儿忙着将主人朋友所赠的“墨宝”都收起来。
而这样的场景,每十里就会重复一遍。
明远与薛绍彭并肩,站在距离长亭不远的地方,望着远处,苏轼豪饮一盅水酒,然后撮襟为笔,在纸上挥毫的情形。
明远心想:子瞻公这是第几件衣裳了?
当然,十里长亭送别,意味着关系越铁,送别的人就送得越远。
眼看着苏轼面前的朋友渐渐辞去,呈指数级的减少,明远身边,几乎始终保持着相等的人数——始终是那么几位,但都是挚友。
“远之,原以为这次入京,能好好与你聚一聚的。没曾想我成日被拘在国子监里,竟没能见上几面。”
薛绍彭今日特地请了假,出城相送,遗憾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