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中进士之后成为一名等待差遣的“选人”,后来得了太常礼寺的职务,管理社稷及武成王庙、诸坛、斋宫、习乐之事,凭蔡京的才具,几乎完全不费力气,每日怕是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把工作处理完,剩下的时间就写写字,填填词章,听教坊司的乐工奏奏雅乐。
换个角度来说,将蔡京放在这个职位上,也是屈才。
如今蔡京终于等到了放外任的机会。
像他这样,进士出身的选人,得官之后,在外做两任亲民官,然后就可以调回京中任京官,任满就有资格做知州知军,如果还能回京,就有资格进政事堂,成为一代宰执。
钱塘自古富庶繁华,而蔡京又雄心勃勃,此事当然可喜可贺。
于是明远拱起双手,冲蔡京假笑:“如今元长可是得偿所愿了。恭喜元长!”
种建中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明远,一起冲蔡京拱拱手,表示他们师兄弟是一个意思。
蔡京面对这一对横渠弟子,一团注意力自然全都在明远身上。
他甚至会淡淡瞥一眼种建中,然后再将视线转回,看着明远,似乎在说:我蔡某人难道不比这厮官运亨通?
种建中没有进士出身,本人是荫补官,又是武职转文职的。
若是将种、蔡两人放在一起比较,无论是职业道路、上升空间还是上升空间,种建中根本无法与蔡京相比。
明远只能转过脸,避开蔡京的热切眼神。
他看向已在桌上摆开的一众果子咸酸,顿时笑道:“丰乐楼好些日子没来了,正好试一下它家的新酒新菜。”
于是他与种建中入席,坐在蔡京斜侧面,不远也不近,又能避开与蔡京对视。
蔡京却像是浑不在意,见众人坐定,只向远远坐在一边的歌妓点了点头。
歌妓手中的琵琶顿时发出“铮铮”两声弦响,随即动人的旋律响起。只听那歌妓曼声唱道:“隋堤远,波急路尘轻。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1……”
丰乐楼是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中的魁首,原本是矾业行会所在,因此叫“白矾楼”,后来又该了做“樊楼”,直到前几年才又改名丰乐楼。
与大多数正店一样,丰乐楼前挂栀子灯,是有歌妓陪酒助兴的。
刚才明远路过其它閤子的时候,都见到这些女伶们紧挨着酒客,殷勤劝酒。他不喜如此做派,原本还有些担心。
但现在看来,蔡京安排得很是得宜。
閤子中请来的这一位歌妓,已经不年轻了,容貌也不算特别出挑,但是一尾琵琶在她手中,弦弦切切,竟似与她合为一体,人琴合一,她的心她的曲她的情,就随着琵琶声调这么缓缓地流淌于整间閤子。
“……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1。”
明远听得出,这是张先的一首小令《江南柳》——蔡京即将远赴江南,在这送别宴上奏这样一曲,十分应景。足见这位歌妓通晓曲律,又熟悉人情世故。
蔡京今天选了“高雅路线”。
一曲终了,人人都鼓掌叫好。明远更是直接送了两枚金豆子过去——这种能让他花钱出去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
这时苏轼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警惕地左看右看。
“元长啊,你今天有没有请元泽来?”他问蔡京。
元泽当然是指王雱。
身为宰相之子,王雱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忙的。
“当然!”
此刻与他们坐在同一间閤子的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王雱的妹夫。蔡京出京,没道理不请王雱。
“元泽托人带了话,说是会晚些到。”
蔡卞接话:“许是该到了吧!”
苏轼一个激灵,顿时嗖地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幅“便面”,与当初他在大街上遇见章惇时一模一样。
“元长,对不住。”
“今日某实在是不方便面见元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