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和墨师潘谷几乎同时挤到了售卖“潘墨”的摊位跟前。
只见那位姓米的少年正站在摊位前,用双手捂着脸。他那几个伴当正站在周围,拦出一个半圆,免得他人靠近,碰到这少年的衣物。
而潘谷的一位族侄潘正初,正捧着少年刚刚买下的一方澄泥砚,傻愣在原地,似乎对刚才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
那潘正初满脸的愕然分明在叙说着: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要这砚台了呢?
明远认得潘谷,也认得潘正初,知道潘正初时常来帮潘谷看摊,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伶俐人儿。
然而米姓少年一副却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跺着脚说:“你都这样,这样了……我这砚台怎么还能要?”
潘正初:我怎样了?
少年却说不清,只重复着“酱酱酿酿”的字眼。
潘谷急了起来,问:“十二郎,你说,方才这位客官来时,你做了什么。”声音非常严厉。
明远颇为熟悉这位著名的当代墨师,知道他为人刚直,不是会随意护短自己人的那种。
潘正初依旧陷在震惊之中,当下一五一十地转述起刚才的事。
他说这位米姓小郎君是由那边售古砚的摊主推荐过来,到这边来想要试砚。
于是潘正初便挑了一方上等好墨,想要在米小郎君新买来的砚台中研开。
谁知就在这时,潘正初突然发现,摊上盛着墨的水瓶竟然已经用空了,于是他——
当潘正初说到这里的时候,明远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不会吧……
而那米小郎君依旧用双手捂着脸,似乎根本不敢回想刚才的惨状。
只听潘正初对潘谷说:“侄儿一时情急,就往砚台中吐了一口吐沫……”
明远顿时伸手捂脸。
作为一个现代人,此时此刻他与那米小郎君感同身受,他也不太能接受这种“临时行为”。
但在这个时空里,这种行为他也见过不少次:时人又没有铅笔钢笔,都用笔墨,需要用到笔墨的时候,并不总是能保证有清洁的水。
就好比种建中,这家伙就有时会将毛笔放在口中含上片刻,已经干透的毛笔便能再写出一行字来。
当然,种建中不会糊涂到,往别人的砚台上吐吐沫。
而明远也和那米小郎君不同——对于这明远来说,这方砚台,只要洗洗,就还是一方好砚;而米小郎君,平时走路都得紧紧攥着衣袖,唯恐触碰到他人。此刻又怎么能接受一枚被“污染”过的砚台?
明远在心里替潘谷哀悼了一秒钟。
果然,米小郎君要求潘谷赔偿他的损失:100贯古砚,照价赔偿。
潘谷当即面露难色。
他虽然是一代制墨名匠,但自家做的也是小本生意,要一下凑100贯出来,真比登天还难。
再不然就要将古砚退还给那位卖主,卖主也不同意:“这吐沫也不是我吐的,凭什么再退给我呀!”
一时间三方僵持着,那米小郎君身边的几名伴当顿时开口恐吓潘谷和砚台摊主:“你们可知道我们小郎君是什么人吗?”
明远眼一眯:怎么?想要仗势欺人?
岂料那米小郎君连忙挥手,将几名伴当压下去,说:“你们忘了,阿娘说过,在外头不许招摇声势的。别报我名字,有事说事。”
明远:……看起来还是个明白人?
他便有心做一个和事佬。
“潘谷兄!”
明远迈步上前,道:“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