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所料不错,在国子监发行《国子监学刊》,公开评论交子发行的得失利弊之后——关于交子发行和《汴梁日报》停刊之事的确还有后续。
但都不是明远安排的后手。
而是御史台弹劾吕惠卿封锁言路,禁止民间清议评论时事,并且堂而皇之地搬出大道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御史台中跳的最欢的一位,不是别人,而是当年曾经在《汴梁日报》上栽过大跟头的唐坰。
这几年来唐坰与新党渐行渐远,过得也很不如意。
但这次却被他抓到了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唐坰哪里还顾得上以前和这《汴梁日报》的主人曾有过节。一旦知晓此事,他骨子里的“抬杠”基因立即被唤醒。
唐坰上街抢购到了一份《汴梁日报》刊行的最后一期。这时的《汴梁日报》已然洛阳纸贵,刊有《三问“交子”》的这一期已经在汴京市面上被炒到了高价,拮据多日的唐坰买下这报纸的时候,竟难免有些肉疼。
待到唐坰将这篇文章读完,这位御史世家出身的“抬杠专家”顿时一拍大腿,怒道:“这不明明是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大事吗?”
于是,唐坰心中顿时生出为民请命,为《汴梁日报》正名的豪情壮志,一篇言辞激烈,令人读来口沫横飞的弹章立即出炉,并且在御史台同僚们的默许之下,一路上达天听。
最终,《汴梁日报》停刊之前的最后一期,终于放到了官家赵顼的案头。
赵顼拿起《汴梁日报》,轻轻一抖。报纸所用的精良纸张发出清晰的声音。
大宋天子不是没有读过这份报纸——他甚至知道后宫的宫人们时常在宫中读报取乐,议论瓦舍最火的杂剧和名角,时下最流行的香味牙膏,新式的玻璃器、自鸣钟……京中世家大族之间举行的捶丸大赛,和从南方渐渐流传到汴京的“新式”蹴鞠。
在秉政者看来,这些都是不痛不痒的民间消息。
谁知道这份报纸竟然在交子发行的重要关头,给出了这样一篇文章。
《汴梁日报》就像是一个低调而隐忍的人,却毫无征兆地便孤注一掷,将积攒了多年的影响力,全部用在了“交子”一事上。
一直在背后默默经营这份报纸的人,是否早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呢?
赵顼叹了一口气,放下报纸,抬眼望着站在御案对面的宰相王安石。
——这回不止是御史台,连在洛阳潜心修史的司马光都从洛阳专门递了奏章入朝,为《汴梁日报》说话,说这份报纸上刊载的“交子”一文,写得深入浅出,对开启民智大有裨益。
司马光也对年轻的天子强调了,本朝从未有过因言获罪之事,更何况,对报纸刊物这一类的新生事物,本朝从未有过法条规定,什么可以刊载,什么不能刊载。如今封禁《汴梁日报》便算是不教而诛,令人难以信服。
想到这里,赵顼温和开口,问王安石:“相公,为何此次交子务发行交子时,不肯对百姓承诺,交子也能够用来缴纳税赋呢?”
王安石得王雱提点,早有腹案,当即答道:“交子有印制成本,且每三年就必须换上一‘界’。如是百姓借以交子缴纳赋税,便相当于是由国家担负此成本。《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牢记网址:m.1.”
赵顼顿时一声笑:“相公多虑了。各地铸钱监采铜铸钱,也一样有铸钱的成本。发行交子,哪怕是换界时由国库以赋税形式收回来,成本也无论如何要小于铸钱。又何必与百姓斤斤计较这点成本呢?”
王安石诺诺地应着,心想天子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推行新法,不就是在锱铢必较地位国敛财吗?
但这位国之宰相清楚吕惠卿的私心——
发行纸币,是“敛财”的一大利器。吕惠卿为了让新法能够快速在天子面前彰显成效,明显想要在短期内就在“官交子”之事上大做文章,自然不愿通过赋税回收交子,令此法的效果打上折扣。
而明远也事先说得清楚:发行纸币也有风险,如果滥发,很可能就将纸币这项工具给“玩坏了”。
货币贬值,市面物价腾贵——这些还是小事。
一旦民心不稳,那么新党上台之后几年内刚刚建立起的稳定局面便将荡然无存。
王安石很清楚这一点,但吕惠卿已经把事情都做出来了,王安石又不得不护着这位新党干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