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是个德国医生,金发碧眼纯种的日耳曼45岁男中年,他是正式的红十字会医生。这家战地医院只有两个外国医生,一个是艾文,另一个就是弗里德里希。
“这里不比欧洲,咖啡在这里都是那些有钱人才会买的。现在又是战争时期,这咖啡更是少见。好入容易弄来一点,我们所有医护人员和战士们都一致认为该留给你和弗里德里希医生。”护士长看着艾文迫不及待地一口、一口喝着咖啡,不禁笑道。
“这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艾文同样回以微笑。
虽然这杯蓝山的咖啡豆不是很好,比不上他在美国喝的,更比不上在法兰克的洋馆里喝到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一杯咖啡。
“别客气亚伯医生,我们中国人喝不惯这个,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艾文再次笑着喝他这杯来之不易的咖啡。
“太好了亚伯医生!你可终于又笑了!我想你都没发现自己最近一个笑容也没有吧?原来是个多爱微笑的人……”
这时的护士长似乎是想起了直如东南医学院,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但很快又道:“真还多亏了陈中尉。”
“陈中尉?为什么?”艾文疑惑地问。
“医生你显然与中尉熟识,不然前面在见到他时也不会笑了。”
他当时有笑吗?艾文自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医生你与我们不同,我们这些护士互相之间已经很熟了,即使是弗里德里希医生也与我们很熟。但是亚伯医生你是临时加入的,在来这里之前,你也就与我还有另外三个护士相处不到一天的时间。而且,你虽然是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却从来没有当过战地医生……这里和医院是不一样的,需要克服很多心理上的困难。”
艾文喝完了咖啡,盯着杯底,专注地听护士长说。
“你其实很需要一个熟识的人在身边,起码在一段时间内。”
熟识吗?其实艾文觉得他与陈中尉并不熟识,也就认识不到一天……然而在那个瞬间,他的确觉得一直麻痹的心又跳动起来。
“不过,现在好了,我想这个中尉暂时回不了战场了吧?”
“是的,他应该是个右翩子,然而现在受伤的是右臂,我想他是没办法用左手好好瞄准敌人的,更别说是拿冲锋枪和步枪了。”艾文微笑道,“当然,如果他硬是违反医嘱,我也是拦不住的。”
“不,医生,我想即使你拦不住他,也会有另一个人能拦住他。”说完,护士长便拿过他手中的空杯子,退出了休息室。
艾文疑惑不解,但也没去想太多,随即也返回了他的工作场所。然而他才走出几步,却又被一个人拦住。
“亚伯医生,有空借一步说话吗?”陈雨辰已经包扎好的手臂被挂在胸前,一脸严肃挺拔地站着。
艾文点了点头便跟着中尉走出了战地医院。现在已入深夜,外面似乎又进入了暂时停火时间,一片万籁俱寂,只有放哨塔在不远处持续转动它的探照灯,还有几个巡逻士兵一直在附近走动。
陈雨辰把艾文带到了医院的后墙,然后突然站定道:“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法租界。”
艾文能听出他很生气,然而中尉忽然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但我猜,又是你自愿跑来的,你的那位法国朋友根本拦不住你。”
艾文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个陈中尉虽然与他只见过一次,相处不到一天,但似乎对他的脾性跟法兰克一样了解。
“我现在也回不去了,你又何必追加这些?”
“虽然你现在正笑着跟我对话,但我能看出你在这里过得很辛苦,你需要休息,医生。”
事实上艾文的脸色很差,双眼凹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比眼前这个出入战场的中尉还憔悴的多。
艾文靠上墙壁,低头望着脚边。他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变化,然而他的心却急不可耐地想要找个人倾诉。
“是的,我承认,我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前线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残酷的多。”前方的战士在奋死拼搏,后方的医生和护士却要忍受精神的折磨,“在这里的十几天里,我觉得我渐渐忘了自己是一个医生,忘了当初来这里的目的,我变得麻木不仁,我感觉不到自己在切开一个人的部位,我不再觉得这是在救人,只是在切开一个人的部位……是的,我都快忘记我是谁了,陈中尉……”
艾文没有意识到他的蓝眼睛在月光下正呈现出沮丧暗淡的深蓝色,故此当陈雨辰握住他的手时,他只是非常诧异地注视着他。
“医生,我们在前线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死去,看着他们瞬间从我们的面前被炸得粉碎,但我们却不能停下,我们必须继续抗敌。队伍被打散又会被重新编入一个师,每天都有一个师的人在牺牲,可我们却要踏着同伴的尸骨继续抗敌。如果我们在那个时候因为同伴倒在地上而痛哭流涕,我们就会在下一秒被敌人炸飞。人类的本能在这种时候是会开启自我保护的,我们不得不在那个瞬间摒弃一些感情,你也是,我们也是,这并不代表你忘了你是谁,你只是为了继续站在这里完成你必须做的事。”
陈雨辰坚定的眼神和话语让艾文的整个心都在战栗,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然默默地流下眼泪,他漂亮的蓝眼睛犹如宝石般魅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