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地搓着那扳指,手痛心又疼,倒是不敢上老孙家理论,说到底这东西还是从人家手上抢来的。孙家是外来的小姓户,孙光宗那酒罐子暴脾气,只会窝里横,哪里敢跟他曹姓的男丁闹,回头说不准就回屋打老婆和拖油瓶,那打起来真是往死里打。
曹富贵悻悻地骂了句,就当是积阴德,便宜那小崽子了。
东西出了岔,就不容易出手。
他瞅来瞅去还是不死心,索性打了盆水,回自己屋头再搓弄搓弄,说不定玉扳指没裂,就是血污着了,洗洗就干净了呢?
老曹家如今住的院子,一排正屋,东西两厢,天井里还有口水井,大大小小连灶间、耳房加厅堂足有十二间屋,住了爷奶、二叔二婶和他屋里三个孩子,再加上曹富贵八个人,倒是挺宽敞。
这屋子本来是村里曹姓大户的别院,打土豪分田地时,曹富贵他爷爷精穷的三兄弟是农干积极分子,当时政府分派二爷爷家三口和他家八-九口一起住进了这好屋。二爷爷早早过世,他的两个儿子成婚分家,富贵爷爷出了笔钱给他俩在村里另起屋子,这院子就只剩下他们一家子了。
曹富贵那屋子在二楼,顺着阴暗逼窄的楼梯上去,一间大屋都是他一个人住,朝南挑了两扇木窗,明亮的光线透入黑洞洞的屋子,照亮一屋老旧结实的木板墙,不像楼下那样连白日里都透不进多少光。
这屋头原本是他父母住的,后来爹死娘改嫁,阿奶心疼他,就让他自己住一间。二楼的屋头春秋舒服,夜晚凉快,就是雨天容易漏水,夏日白天大太阳在屋顶瓦片直晒,屋里热气蒸腾,能活活把人烤个半熟。
曹富贵不是个在屋里待得住的人,自打高小毕业,更是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住二楼大屋和爷奶的屋子隔了楼梯间,清净,也省得天天看二婶那张气不顺的苦瓜脸。
走进自己屋里,曹富贵马上把那污了血的扳指丢到水盆里,拿了条老丝瓜瓤子拼命刷,左刷左刷没弄干净,倒是受了伤的手在水里一浸,已经收口止血的虎口又漂出血丝来,火辣辣的疼。他本来就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多刷几下已经上火,手下一重,“咔嚓”清脆一声响,那只扳指顺着几丝血痕裂缝彻底碎了,尖锐的碎片一下子扎入他虎口的伤处。
曹富贵“嗷”一声痛得跳起,心头一悸,似乎有什么碎渣子进了伤口,他连忙把那倒霉催的碎玉气咻咻地丢开,捂着自己的爪子看伤情。
还好,伤口倒还干净,也没一点碎渣,就是让碎玉又给拉了个弧形的口子,出血倒也不多,曹富贵疑惑地眨眨眼,悻悻地捞起沉到水盆底的罪魁祸首,这玩意已经碎成三段,几丝血痕牢固地浸在碎片上,这个样子鬼才会收哦!
曹富贵气恼地想顺手把碎玉丢了,想了想到底还是舍不得,气哼哼地找出块破布头,包裹包裹塞到自己的床铺下。说不准日后找人补补还有人要呢?阿奶的故事里也说起过什么金镶玉,补是能补的,就是不知道值不值当,金子可不便宜,现在他既没金子也找不着这种手艺人啊!
瞎琢磨了一会儿,手痛肚子也又开始叫唤,曹富贵扯了块布头胡乱把手上的伤一包扎,倒头就睡下,等着去大食堂吃晚饭,这一顿非得多吃点,明朝就得吃自家的了。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阿奶睡在她的床上,双目紧闭,瘦得和骷髅似的,阿爷半躺在她身边,好像醒着。周围有几个人,都是骨瘦如柴,脸色腊黄,二叔手里捧了碗什么东西,似乎要喂阿奶,二婶木然的脸上突然有了丝表情,号哭着扯住了他的袖子,一把把身边瘦得不成人样,奄奄一息的宝锋拖了过来。
她好像在喊:“……这是你儿子,你亲生儿子啊!……眼睁睁要饿死……”
不知为什么“自己”好像是躲在院墙外远远地偷偷看着,也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