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光听完,人还是有点懵。
“就为这个?现在哪个剧组改剧本不是常事啊?这小说又不是他写的,他护成这样,有毛病吧?”
“是啊……我们以前几年都是现场边拍边改。”
苏沉担心他的情绪,又道:“以后我多往剧组去,至少他不敢明着骂我。”
“你再有这种需要,先跟副导演聊,让副导演去跟他商量。”
林久光把电话线玩成了翻花绳,拿肩膀夹着电话筒道:“沉哥,我觉得你现在不该关心我。”
“你该关心下麓哥。”
苏沉这几天疲于拍戏,又很少去海国组那边,消息不太灵通。
再提到蒋麓时,清澈的声音都像是变干涩了一些,仍是有说不出的隔阂。
“他生病了吗?”
“不是。”林久光犹豫了几秒,仍然说了出来:“我助理前两天帮我去递文件,看到过好几次了。”
苏沉怔了下,皱起眉:“看见什么?”
“看见……蒋麓在搬东西。”
很重的摄影器械,不归他管的道具木箱,以及等等。
林久光和苏沉都在剧组混了很多年,清楚知道这个原始森林里的等级秩序。
不管是副导演,还是男一,都不该亲自搬卸重物,或者被支使着做类似的任何事。
他们拥有一致的嗅觉,所以林久光点到为止,只用这一句话,就能让苏沉明白事情不对劲。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找他。”
林久光噢了一声,处在倍儿聪明和有点迷糊的交界处。
他原先觉得自己可通透了,进了这个剧组以后反而像是还不够灵光,今天一整天都有点糊涂。
“那你们别吵架哦。”
“嗯。”
苏沉这次出门速度很快,连拖鞋都没有换。
他直接走到蒋麓门前,伸手按原来的密码。
3189,我是笨蛋。
电子锁滋滋一声,冒出红光,显示密码不正确。
苏沉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没有再按门铃。
他被这门挡在蒋麓的世界外,再次被重复提醒,他们需要保持距离。
没过半分钟,门被快速打开。
蒋麓叼着牙刷,嘴角还泛着沫儿。
“找我?”苏沉怔怔看着他,伸手抓过蒋麓的手,看掌心和手背。
刮伤有好几道,还有细细的疤。
剧组的木头箱子上都是倒刺,不小心就会留伤。
蒋麓被他捧着手,先是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林久光说的?”
楼下专心翻电话机花绳的小朋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苏沉不说话,检查完他的左手,又检查他的右手。
看得实在心疼,表情都一览无遗。
蒋麓真想亲一下这样表情的苏沉。
他抽回手,去浴室漱口洗牙刷,在流水声里又道:“没什么,就是帮朋友几个忙。”
“你助理呢?”苏沉直直问道:“潮哥还有其他几个人呢?”
“都在帮我。”蒋麓平淡道:“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
“你不像这样的性格。”苏沉靠着门,说话时还在看他脖颈后面晒出来的痕迹,还有门口肌肉损伤用的喷雾。
他看得内疚又难过,开口却只能喊他的名字:“蒋麓……”
“人有软肋是很麻烦的事。”蒋麓平直道:“我的软肋可以是你,也一定是我舅舅,和他留下来的这个剧组。”
冬姨扶他一把,和这些人损他一把,都可能是因为卜愿已经不在了。
他看得很清楚,也竭力在守住所有能守的事情。
“很久之前,我那个哥们,裴如也,跟我解释过。”
“舅舅给我和他安排见面,是因为有投资项目可以一起做大,方便日后的布局。”
“但另一个原因,是裴如也从小就在守家业。”
蒋麓把牙刷扔回杯子里,靠在墙的另一边,在光线明与暗的分割线里与苏沉对视。
“裴如也好像是九岁时祖父离世,然后全家十几口人在旧金山争家产争到现在。”
“我当时还在想,这也太电视剧八点档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用守家业这样的词。”
现在,差不多的情况降临在他身上。
银行资产和股份投资都好说,但这偌大的影视基地,这博物馆部件般成千上万的心血,他需要一直守下去。
舅舅知道,他也知道,他这个人太重感情,拿得起放不下。
别说是舅舅知情也答应的烧毁几座宫殿,就是有人磕碰坏了剧组的一盏锦纱灯笼,他都会跟
着心疼。
从前蒋麓还笑话过舅舅,简直跟守财奴一样往四合院里没完没了的搜罗些杂七杂八的。
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但即便是被压得透不过气了,再见到苏沉时,蒋麓也笑得轻松随意。
“其实也还好。”
苏沉不反驳他的话,一直望着他,眼里都是心疼。
可他该怎么安慰他呢?
他们不能靠近,不能拥抱,不管说什么,都像隔着孤岛两侧。
蒋麓被看得不好意思,自嘲般笑了一下:“就这样吧,我去背台词了,明天还有戏。”
“你吃过晚饭了吗?”
蒋麓愣了下,差点按实际说吃了。
也不算吃过,下午五点匆匆塞了个饭团,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苏沉见他犹豫就知道了答案,低着头走进厨房:“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蒋麓没有拦,反而是在心里用道德感审视了自己一遍。
然后发现自己这人根本经不起审视。
哪怕是今晚吃了个十成饱,现在苏沉要给他煮夜宵,他一样会吃个干干净净。
真是不要脸啊。他内心暗想着,然后跟着走进厨房,没察觉到自己在笑。
两人望着干净到极点的冰箱陷入沉默。
“我说,”苏沉扭头看向他:“你冰箱里除了雪糕冰棍和冷饮,还有别的吗?”
“我是个节制的人。”蒋麓假笑:“就这些,没了。”
苏沉叹了口气,道:“我那有冷冻的小馄饨和元宵,好像还有速冻水饺,你想吃什么?”
“元宵。”蒋麓感觉自己简直是秒答,又掩饰性咳嗽一声,眼神很飘忽:“不过吧,我其实也没那么饿。”
苏沉站起身,把冰箱门关好,拽着蒋麓的袖子就往外走。
蒋麓哎哎两声,看着抗拒其实很配合地把大门关好,任由苏沉拽着走。
“密码是9618。”
蒋麓跟着念了一遍,没嚼出来是什么拼音缩写。
说话的功夫,苏沉已经进厨房了,没好气甩了一句。
“缩写是‘你倒是猜’。”
蒋麓瞧着他在厨房里忙活来去,又是烧水又是找汤圆,乖乖地在旁边趴好了等。
像是野兽温顺下来,从爪牙到皮毛都和呼吸一样绵软。
苏沉本来不饿,一生那弱智导演的气自己也饿了,索性各煮一碗。
黑芝麻汤圆圆滚滚地浮在水面上,被调羹拨弄地一沉一浮,很俏皮地滚来滚去。
夜宵煮好,两人坐在餐桌两侧,碗和人隔得一样远。
苏沉舀了一个张口要咬,看见蒋麓还在瞄自己。
他挑眉表示询问,后者反而单手撑着下巴,继续看着。
“不饿?”
“饿。”蒋麓诚实道:“每次看你担心我,好像都是气鼓鼓的。”
怪可爱的。
苏沉想怼回去,眼睛又看到他掌心的擦伤,低头继续咬汤圆。
“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蒋麓还是不肯吃,一手护着宝贝般扶着碗,静静看苏沉吃汤圆的样子。
他很想笑着逗一逗他。
就这么在乎哥哥啊。
哥哥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但直到两人把汤圆都相继说完,蒋麓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们相敬如宾的吃完夜宵,一个送另一个到门口,完成时隔三个月之后的私下聚会。
两个人都充分克制着,心照不宣地表演着路人般的友谊。
临关门前,蒋麓想起什么,道:“我的密码是3436。”
苏沉微微点头,等他解释后半句。
结果蒋麓把门关了。
苏沉盯着关上的门,像是要盯穿一个洞。
……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