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据理力争,不是为了和你夺权,是为了把剧本平庸的地方一点点剔出来,替你这个无能的导演保护作品的质量。
邵海沿,你在做什么?你千方百计的想膈应我,逼着我每天照镜子一样看这样一个后辈,很有趣对吗?
苏沉倚着栏杆看远处剧组拍戏的人群,又想笑,又不肯让自己哭。
他被姜玄硬生生架到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高度,也被这部作品架到不允许幼稚的高度。
视帝可以脆弱吗?
视帝吃一个小孩的醋?觉得一个小朋友的存在是刺痛的,就像二胎三胎家庭又添一员那样的膈应?
家人,事业,存在,一切都被充分解构,然后被精准代替。
给蒋麓代替一个新的弟弟,给剧组代替一个更聪明的小演员,像是对他的未来也撂下一句话。
……你其实什么也不是。
邵海沿在林久光进组之后,每天笑得像个得胜者,很刺眼。
苏沉觉得一切都荒谬透了,有难以言说的烂。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想。
他一个人陷入如此境地里,像是太敏感矫情,心思太多。
少年吹着冰凉的风,在春天迟来的冬日里吹得脸颊刺痛,又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像是呼吸不过来。
他缓了很久,久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错过上戏的时间了,才再次睁开眼睛。
但这一次,栏杆旁边还多了一个人,陪他一起静静站着,眼睛望着远方,如同另一只囚鸟。
“……林久光?”
小孩没抬头,也在看远方。
冬风吹得树叶卷落,行人的围巾也随着摇晃。
林久光一个人揣兜站在栏杆的另一侧,不知道是这样看了多久。
苏沉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他的面容,却看见在片场之外,小孩的脸上是一样的彷徨。
“我接到这个戏的时候,觉得不太对。”
林久光终于开了口。
“我爸妈说,一定要去,这是《重光夜》,演这个会更红。”
“可是我不想演乞丐。”
苏沉陡然觉得,他们像是同龄人。
林久光面容很稚嫩,可但凡是早早进了剧组的人,好像都没法留住那一份单纯。
“我又说了一次,我不想演乞丐。”
林久光看向苏沉,垂下眼睫道:“我很喜欢我这张脸。”
“所以我不想被画上雀斑,被贴上脓疤,扮作笨拙痴憨的样子。”
“可你还是来了。”
“你说得不够准确,”林久光笑起来:“我还是被我的经纪人,我的父母,送过来了。”
“像送一个礼物那样。”
苏沉极少碰到这样的尖锐的感觉。他身边的许多人,说话都圆滑平缓,不会得罪任何人,也不会戳破任何人。
反而是林久光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像一把尖利到极点的锥子。
他们在皇宫的最高处,一边听春日未至的冷冽风声,一边不近不远地站着。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那个眼神了。”
苏沉反问:“什么样的眼神?”
林久光想了想:“像是喜欢的东西被砸碎了一样。”
“我喜欢的存钱罐被拜年的小孩——当然是比我还要小的小孩砸碎的时候,我就是这个眼神。”
林久光很讽刺地笑了一下。
“然后我家里亲戚说,你都十二岁了,银行账户那么多钱,跟一个小朋友生气干什么,你还是大演员呢。”
苏沉靠着栏杆,发觉有人像是在找他。
但他懒洋洋地靠着,哪里都不想去。
像是想短暂地从剧组消失一阵,不去见任何人。
“然后呢?”
“然后,我在桌上看到你也是这个眼神。”林久光翻了个白眼:“我就想,得。”
“我不光被塞进来,还得扎碎一哥们的心,我真牛逼。”
苏沉侧目看他:“你确定你在读六年级?”
“上学早,初一了。”林久光想了想,又换成无辜的甜甜模样:“你难道喜欢这样咩?苏沉哥哥?”
“别掐着嗓子说话,”苏沉终于被逗笑了:“瘆得慌。”
“这个姓邵的利用我搞什么,我不清楚,毕竟我才刚来。”林久光把脸塞进栏杆里,闷闷道:“但你要是憋屈得不行,就合了他的意。”
“那我得和你当好朋友?”苏沉反问道:“每天亲亲热热在一起,气死他?”
“你等一下。”
林久光把耳朵都塞过了栏杆缝隙,嘴里说着过分早熟的话,行为倒是很符合年龄。
“我最擅长气死别人了,让我想想。”
苏沉听得好笑,仍在往下看。
已经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看样子是在找他们了。
“有了,”他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栏杆里,双手抓着两边,以奇怪的姿势麻花般扭着看苏沉:“你赞美他。”
苏沉愣了下,突然觉得这小孩真是不一般的聪明。
林久光开始把脑袋往回拽,继续拧着看苏沉表情,见他了然,也跟着乐:“特好玩,对吧?”
“你越是真心的崇拜他,赞美他,这人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是侮辱。”
“你对所有人夸他,这种人能半夜睡不着觉。”
他再怎么折腾你,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你突然把他所有想得到的认可和赞同都摆到面前,这人能受得住?
叫那个姓邵的利用我,呸。
苏沉笑得不行,刚要答应,听见林久光惊慌地啊了一声。
“坏了,我脑袋被这栏杆卡住了!”
“……?”
“沉哥,等会要到化妆的点了啊,你快把我□□!!”
苏沉这辈子第一次见证真有人把自己脑袋塞栏杆里拔不出来,临时搭手手都没地方放。
“抓我肩膀,不对不对,我脖子要断了,你抓我胳膊!”
“一二三,嘿——再来!”
恰好这个时候,蒋麓晃悠到了楼底下,估计也是被铃姐他们托着找人。
苏沉一手拽着林久光的胳膊,一手托着他的下巴,长长喊了一声:“蒋麓,上来!”
蒋麓一抬头,看见两人以奇怪姿势拧在一起,在楼顶上不知道干嘛,表情特别精彩。
“别问了,上来!”
蒋麓匆匆在微信群里留了个言,跑上去救他们。
他这两天是感觉苏沉情绪不太对,但今天两个人突然消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人跑到楼顶,一眼就能看见林久光脑袋卡在栏杆里。
蒋麓一脸费解:“你是来务工还是来测试建筑工程的?”
“麓哥!!救我嗷嗷嗷!!”林久光一改刚才的机灵,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耳朵耳朵,沉哥轻点!!”
苏沉就差拿脚顶着栏杆往外扥了,怒喝一声:“你帮手啊,还看着!”
“我能怎么帮手啊,”蒋麓还委屈上了:“他就一个下巴,我手放哪?”
林久光两耳朵愣是卡在栏杆里,就差三百六十度转着找空隙了:“我这要是残废了保险赔不赔啊——”
蒋麓先是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再过来帮忙拽人。
一边手里忙活着,一边还有闲工夫跟苏沉寒暄。
“最近看你心情不好?”
苏沉:“……没有。”
林久光已经在鬼哭狼嚎了:“你两谈恋爱呢!头骨!!我头骨要扁了!!救命啊!!!”
剧组发现演员不见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陆续看到蒋麓的留言,都往这边涌过来,生怕两个未成年出事。
特别是在隐约听见救命之类的叫喊之后,更是加快速度,打着手电筒到处找人。
邵海沿也混在里头,倒是没多少担心,更像等着看苏沉闹事的笑话。
蒋麓急中生智,拿出唇膏给林久光的耳朵前前后后涂润//滑。
一边涂一边嫌弃:“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聊天的时候不闲得慌吗?”林久光怒气冲冲怼回去:“我头痒不行吗!!”
“大概还有三分钟,”苏沉观望着局势,冷静判断:“三分钟里你出不来,基本就英名扫地。”
林久光立刻慌了,这会儿也不喊疼了,双手一撑借着耳朵上的唇膏猛地一撑,脑袋猛然出来的同时把身后两个人撞翻。
恰好这个时候大人们举着手电筒冲到楼上,看见三个人仰躺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林久光呈大字型横在两个哥哥身上。
一只脚蹬着蒋麓的脸,一只手挂在苏沉脖子上。
周金铃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你们仨在干嘛??”
苏沉把脸偏到一边,林久光耳朵红红地在傻笑。
蒋麓充分思考后得出结论。
“我们在……沟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