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有人忍不住了,想要应答下来,包括新赴任的材官冯唐。兰卜须笑道:“两位陛下,我这随侍冲动了一点,马上功夫却不错,是单于庭中最年轻,最勇猛的射雕者,曾经射中过鹰的眼睛,在万里高空之下!换算起来,能拉动大汉常说的‘十石弓’。”
稽庾拍拍胸脯,依旧吹捧地道:“我做梦都想和汉朝的勇士比试,为此,可以骑汉朝的马,拉汉朝的弓,这才叫做公平。不比其他,就比对射怎么样?马上对射,能伤的只有手脚,不许伤人性命,以五箭为准。至于伤得重不重,全看天意,不能把账算到对方头上,我对大单于发誓。”
多数将军脸色变了。
马上对射?把人当做靶子?!
谁不知道射雕者的厉害,冒顿统一了草原,坐拥如此广阔的疆域,手下射雕者才上百,那是精英中的精英,能在马上自如开弓的人!可汉人和天生长在马背的匈奴人不一样,马上奔驰,颠簸得瞄准都难。只要能够上马搭箭,都是宝贝中的宝贝,他们哪里舍得万里挑一的英才送死?
可以说,大汉的骑兵锻炼的是上马挥刀,并不是射箭。弩.箭基本是步卒的专属。
只许射出五箭,不许伤人性命,只许伤人手脚……这比伤人性命还恶毒!
此乃赤.裸.裸的羞辱,射雕者稳赢的局面,将军们面色铁青,樊哙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出声喝骂,忽闻一道稚嫩的嗓音:“使臣说的可为真?”
稽庾循声望去,发现是乖乖坐着的梁王殿下。
难不成小娃娃被激得受不了了?他大喜过望,低着头,不让眼底的轻蔑表露的明显:“当然,当然。”
“我这里有一个好人选。他也年轻,刚刚选拔入军,算是新兵中的新兵,”刘越苦恼道,“就是长得壮了点,不知道使臣答不答应。”
稽庾嘴角抽搐起来,把一瞬间的怒火压下去,刚刚选拔的新兵?
这是看不起谁??
还是兰卜须拉住了他,笑着开口,眼底有些阴沉:“殿下愿意,我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匈奴人说话很快,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殊不知大汉君臣已经坐不住了。脑中闪过几个字——不妥,大大的不妥,有脾气爆的将军已是对梁王失望,就算殿下聪慧,事关大汉的国威,此事怎能儿戏?!
他们很快回过味来,不说话了:“……”
匈奴人耍心计,用吹捧来代替挑衅,他们不能不应战,如此一来,梁王殿下出言,算得上最好的解决方式了。新选拔的士卒,本就没有什么经验,输给射雕者也不丢脸,蛮夷有什么好洋洋得意?
他们沉默下来,心底不是滋味,就是可惜那个刚选拔入军的年轻人了。是材官吧?
见兰卜须答应,刘越扭头,朝戍守的南军队伍招手:“冯唐,你过来。”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冯唐有一瞬间恍惚。
他的祖父是先秦赵国人,与李牧将军一道抵御匈奴,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匈奴欺负他们了。因着在代地长大,他亲眼见过匈奴劫掠,百姓哀哭的景象,如今蛮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怎么能忍。
他虽擅长骑射,也能拉十石弓,但知晓射雕者的厉害,心里实在没底。
没底归没底,他从心底感激梁王殿下,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就是拼了性命,他也要让匈奴人见血!
自从得知是新兵,稽庾便彻底放松了警惕。观察冯唐的装束,果真只是个小卒,即便瞧他身材高大,看着是个练家子,稽庾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咧开嘴,正想说些什么,刘越眨眨眼,抢话道:“使臣想要追求公平,那就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准备机会。检查各自的马匹和弓.箭,看看有没有被做手脚,想要加什么装饰都可以。检查好了,上马熟悉熟悉手感,等到演武场两侧的木门打开,再进场怎么样?”
兰卜须惊得看了他一眼。
这条理清晰的,把他们想要的条件都说了出来,稽庾眯着眼思索,见果真公平,便无所谓地笑道:“可以。若是输了,不能把账算我头上。”
汉朝的劣马,还需要什么装饰?练练手罢了,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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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的主人公各自去了演武场的后方,与此同时,谁也没有发现梁王殿下的近侍消失了——
不,早在稽庾提出对射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拿着太后赐予的令牌,近侍快马奔向邻近的梁园,再回程,不过两刻钟时间。又凭令牌走到冯唐的“候场室”,近侍拎着皮袋,笑着说:“冯材官,梁王殿下托奴婢给您送东西来,您试试顺不顺手?”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墨者,掏出工具,虎视眈眈地望着冯唐身下的马。
马儿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
嘎吱一声,演武场的木门缓缓打开。
两道木门相隔一里远,“哒,哒,哒”,里头走出两个渺小的、牵马的人。
高台上的君臣心一紧,刘盈坐不住了,吕雉牵着刘越的手,皆是上前。
冯唐与稽庾远远相望,各自上了马。兰卜须隐约看见,那汉人的马匹加了些许装饰,不禁耻笑起来,都要断手断脚了,还在意华而不实的东西,真是愚蠢!
稽庾从箭筒抽出第一支羽箭,冯唐亦然。
汉朝的马又瘦又弱,他到底不熟悉,也不习惯。稽庾眯起眼,夹紧马腹,慢慢催动骏马,霎那间沙土飞扬,他挽弓,搭箭,想要试试手感,“咻”的一下,羽箭顺着冯唐的手臂擦了过去!
冯唐左臂一痛,射歪了第一箭,箭.镞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地上。
高台一片静默。刘盈握紧双拳,即便料到了结果,他还是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匈奴使臣欢欣雀跃,兰卜须轻蔑地想,他们二王子射术超群,只要五十息的时间,就能射出第二箭!不过汉朝的马比不过乌孙马,更比不过千里马,算七十息好了,那汉人怕是要两百息,才能调整好状态。
谁叫马上比的是真功夫,真本事呢?
稽庾哈哈大笑,催动马匹转身,屏息凝神,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准备来第二支箭。
就在这个时候,冯唐动了。
他毫不在意左臂的疼痛,踩紧马镫,坐在马鞍之上,触了触与弓弦绑在一块的机关匣。
机关匣没有别的作用,只是搭箭更稳,瞄准更易,是郑黍在制作马镫的过程中灵光闪现,辅以机关术做出来的东西。
冯唐从来都没有过那么奇妙的感受,他处于颠簸的马背,却似如履平地。
他的箭,想中哪里就中哪里,站着搭箭,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他深吸一口气,匈奴,匈奴……
祖辈的音容笑貌闪现,眼底似有了泪光,冯唐猛地一踩马镫,骏马嘶鸣一声,脚踏铁蹄,以前所未有的冲劲奔驰。此时此刻,刚好过了七十息,稽庾扬起一个嗜血的笑,抽出羽箭开始瞄准,瞳孔忽而一缩!
冯唐的第二支羽箭,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
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么短的调整时间……
一道血花飚上天空,稽庾的右臂被深深的射穿,他手一松,十石巨弓“砰”一下掉进尘土。
丢掉武器的勇士,与被宰割的肉毫无区别。第三箭,冯唐射穿了他的左腕,第四箭,专往他的左腿筋脉而去,第五箭,射中了他的右腿,稽庾往后一仰,脚踝传来撕裂的痛楚!
不多不少,恰好五箭。
稽庾滚落下马,冯唐昂起头,仿佛在给梁王殿下邀功。
高台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