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长信宫。
“晒盐法?”吕雉微挑眉梢,听闻吴王所献宝物的“真面目”,原先噙着的笑容淡了下来。
满朝文武都认为那是大海赐予新帝的宝物,她轻飘飘地道:“吴王怕是有欺君之嫌。”
鲁元长公主听闻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也是不舒服。她与母后想得一模一样,既然是人工制成,就可以大规模地制造,何来珍贵一说?
唯有刘盈没有开口。
他已经不是天子,对于朝堂诸事,再发表言论便不合适了,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极赞同母亲和姐姐。
刘越把膳桌上的最后一口瘦肉咽下,嘴巴鼓鼓地开口:“吴王说了,他愿意献出晒盐的配方,什么宝物能比配方的价值更珍贵呢。”
鲁元长公主望了皇帝弟弟一眼,以她的对吴王的了解,这其中恐怕有什么猫腻。
但结局皆大欢喜就够了,她笑盈盈道:“可要我去造势一番?不出半日,全长安都会知道吴王贡献出了新的制盐方子,天子太后极为满意。”
吕雉嗔了女儿一眼,刘越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缺什么了——缺乏一个干宣传的人才。
否则早在刘濞出宫的时候,就可以把此事编成童谣,在大街小巷传播吴王的丰功伟绩。如能传入郡国最好,让吴地的百姓都看看,他们的大王是如何的对天子忠诚,他们两位堂亲是如何的兄弟情深。
刘越暂时把造势的活托付给姐姐,并精益求精地道:“我明日就遣人给吴王送赏。”
于是除却蒸馏造酒以外,皇帝陛下又多了一项日程,寻找合适的人才。等到家庭聚会结束,鲁元长公主与惠王一一离宫,刘越望一眼哥哥的背影,坐到母后身边:“那个灌氏……”
“从前的灌夫人在惠王府呢。”吕雉道,“算算时间,也有七个月大了,侍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绝不会亏待你未出世的小侄。”
说起这个,就难免提起成为惠王后的吕英。吕雉叹了口气,这孩子说要从军,决心就一刻没有改变过,态度认真不似玩闹。
可建成侯吕释之哪敢真的叫她上战场?吕家的男人哪里舍得!
她也不愿看到舅甥俩陷入僵持,托着鬓发想了想,英儿想要高飞,就放她去云中郡吧。
车彭侯、梁郡守返程的时候一块去。
与灌夫人相关的还有灌婴……辽东那地方,暂且没有成行,只因前些日子,什么正事都要为新帝的登基大典让步。吕雉心里大致有了章程,她有绝对的把握,让灌婴等人心心念念着回来,而不是学卢绾那般叛逃塞外。
这时候,刘越凑过头来,悄悄与她道:“母后,临江王想要改封燕国。”
太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临江王刘建?她也悄悄问回去:“临江王可是在玩笑?”
刘越摇头:“八哥是图燕国广袤的面积。”单说胡椒有些羞耻,刘越选择了一个更通俗的理由。
吕雉:“……”
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奇人,诸侯王不喜欢富庶的封国,反而要往苦寒之地跑。
不,不仅仅是苦寒之地。燕国,辽东郡,人参……吕雉的眼眸深了深,笑着对刘越道:“改封,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让哀家想想。”
刘越完全没有紧迫感,毕竟他对四哥七哥八哥都发出了邀请,让他们在长安多住一些时日。
其间,要完成与四哥同游上林苑,观看七哥举鼎,与八哥分享美食等举动,刘越一想,生怕自己忙不过来,当即甜甜道:“好。”
-
鲁元长公主极为雷厉风行,刘越不过睡了一觉,满长安的大街小巷,都流传起吴王主动献方的八卦。
皇帝陛下心满意足,轮到百官疑惑了。
晒盐?
那是何法?
他们寻知情者打探的时候,吴王一病不起。
许是沉疴都被激起,引发浓浓的心悸,病情来得汹涌又猛烈,长乐宫宦者奉命探视之时,吴王面色烧红,竟是说起了胡话。
太医令摇摇头,引用了一大堆古语,意思是吴王本就思虑得多,就算熬过去,命也不会长。原本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但吴王并不是他要负责的对象,治不好也不用偿命——太后对他的期望是,尽力就好。
当着心急如焚的侍人的面,太医令委婉提醒,真不行去请巫者吧。
巫者……
侍人六神无主起来,有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哭出了声。
大王的病,真的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吗?天子明明还拨下奖赏,等着大王起身去领呢!
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有谒者送赏的刘越公事公办,既亲切又官方地在宣室殿接待燕王与淮阳王。
同一时间,代王府与窦长秋搭上了线。
宫门处,窦漪房接过手书,大略一扫,便知是代王亲笔所写。她平静颔首,也不多言,看着她转身的背影,代王近侍蓦然有些明白了,窦长秋为何被视作大长秋的接班人,小小年纪,就可以为百官传达太后的话语。
大王形容她是抱酒壶的,近侍觉得不太行。
很快,翌日召开大朝会的风声席卷了朝堂,事关天下官吏最为关心的升迁、调任,就是一些两千石的重臣,也很难保持平静。
没想到又要五点起的刘越,吨吨吨灌了一大碗奶茶,然后安慰自己,大朝会不常有。
没有大朝会的日子……即便晚起,他也要练剑学习。
这么一想,起伏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刘越翘着腿,无聊之下,开始阅读书册典籍。
他看的是法家的《商君书》,书读多了,便会牢记于心,这已经是他精读的第七遍。
读到一半,刘越缓缓冒出一个念头,秦孝公重用商鞅,不是没有道理。
不像欲拒还迎,别别扭扭的儒家,法家从来都旗帜鲜明,说它重君轻民也好、强国弱民也罢,商鞅提出的论述,字字句句搔到秦孝公的心坎上。他要的是君主的统治长长久久,而不是用什么狗屁的道德教化!
刘越沉思,继而轻声道:“恐怕在商君看来,诗书礼乐是最没用的东西。”
内殿空旷,除却伺候的宦者,他是未央宫唯一的主人。故而话语即便轻声,也一字不落地传进少许宫人的耳中,赵安原本垂得低低的眼睛,悄悄抬了起来。
然后发现陛下在对他眨眼。
赵安心一紧,恍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