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管颜明霞,颜明知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一部分在鞋柜上,剩下的像几个孩子的溜冰鞋,就先随手放在地上,他转身去接儿子手里的电视机。
懿洋一一放好弟妹换下的鞋,将竹笛、陶埙、窗花红纸、胶卷放到阳台上的书柜里,径直走进厨房,冲泡一家人要喝的茶饮。
秧宝、竟革伏在茶几上,打开什锦糖,挑了漂亮玻璃纸、锡纸包的装进高脚玻璃果盘里,用以待客。
颜明霞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边脱脚上的老手工棉鞋,边看地上堆放的东西。
那一个一个鞋盒是溜冰鞋,一双七八块,再看柜上放的纸袋,那是巧克力、点心、火腿……粗粗一算,颜明霞放鞋的手抖了下。
先前帮弟弟给东铮夫妻和三个孩子买东西,颜明霞就算了笔帐,不算家具,衣服、鞋子、床上用品就花了一千五六。
她和吴大山是老职工,一个月加一起125元,房租1.25元,车费1块,吃喝花用四、五十,支援小儿子七、八块,给孙子、孙女,两三块零花,一月能存五六十,中上之家,以前她有多骄傲,看了弟弟的花费就有多打脸。
深吸了口气,她告诉自己,她是来和解的,口袋里装的是几年来所有的积畜,小儿子住的两间屋子,算上公用部分近四十个平方,市场价,一个月要5.76元租金,她按五块给,十年就是……600元。
为了这六百块钱,昨晚,老大跟老二打了一架,大儿媳骂她偏心,嚷着以后不给她养老,她疼谁让谁养去,小儿媳气得跑回了娘家,孙子、孙女吓得大哭,丈夫要跟她离婚。
不等她心情平复,颜明知、颜东铮抬着彩电进来了。
颜明霞忙把换下来的棉鞋放到一旁,走进客厅让开位置。
懿洋给弟妹一人端来杯蜂蜜水,递给她一杯红糖水,上前拔下黑白电视的插头,收起天线,将黑白电视抱到一旁的书桌上。
颜东铮和父亲小心地放下电视,扫眼跟儿女坐在沙发上的颜明霞:“大姑一出院就过来了吧,吴志国、吴志军知道吗?”
颜明霞听着就格外刺耳,以前都是叫哥的:“东铮,志国、志军是你表哥。”
颜东铮眉锋一凝,面上已露出几分不耐,换上拖鞋,划开纸箱,一把将电视从里面抱出来放在条几上,给懿洋安装,颜东铮拉张小凳子坐在颜明霞对面,双手交握:“大姑直说吧,你过来想要什么?房子免谈。”
颜明霞震惊地看着条几上的进口彩电:“这、多少钱?”
“两千四,”秧宝一点也不懂得掩饰,脆声声道,“是彩电哦!可惜小了点。”她当沙皮犬时见过更大的——65寸,还见过星际的全息投屏,所以眼前的彩电就有点不够看。
“两、两千四……”颜明霞看着颜明知都带了点怨恨,“你有钱买进口彩电,就没钱给你外甥弄一间屋子?你当年买下老弄堂的两间房才多少钱?!有这台彩电贵吗?”说到最后,颜明霞从进屋就一再压抑的怒火、委屈、不甘、怨恨,瞬间爆发了,一把将手里的杯子朝彩电摔了过去。
懿洋手扶着彩电,刚将后面的插头摆弄好,扭头去装天线,那杯子“啪”一声就盖在了脑门上。
被还有些烫的红糖水泼了一头一脸。
还好方才给她用的是竹杯。懿洋想着,伸手摸了下生疼的额头,触感不对,一看指尖沾着血。
那杯子被竟革捣蛋地拿刀划了几笔,上面带着毛刺,本来要扔的,沐卉单独放在了一旁,懿洋不知道,倒水时,顺手就拿来用了,他握的那半圈,打磨的很光滑。
杯子从额头上砸下,划了两三道细细的口子,皮肤嫩,血珠很快一个一个就冒出来了。
秧宝吓得尖叫:“哥哥毁容了!”这个时代可没有修复液。
颜明知慌忙去拿医药箱,颜东铮站起来扣住懿洋的头查看,竟革鞋一蹬,爬到沙发上,一把抓起脚边的抱枕对准颜明霞就是一顿猛锤:“老巫婆,丑八怪,小爷的大哥你也敢打,咬死你!”
颜明霞一开始挺愧疚的,被竟革这么一打,更怒了,家里一个个怨她,弟弟不帮她也就算了,一个小辈也敢爬到她头上对她又打又骂:“王八犊子,缺教养的玩意儿,你打谁呢,说、谁教你的?坏种子!”
秧宝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死死压着不让她打小哥,嘴里跟着嚷道:“你才是坏种子呢,你全家都是坏种子!”
沐卉拎着大包小包上来,看到的就是一屋子乱象,搭眼一扫,她差不多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大衣布料等往卧室的门口一堆,沐卉挽了挽袖子,拉开儿子、闺女,架起颜明霞一只胳膊就将人拖了出去。
“放开、放开,沐卉,我是你大姑,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明知、颜明知你给我出来,打人了……打人了……”
秧宝哒哒跑到门口拎起她的两只棉鞋,叫道:“妈妈,她还没有换鞋。”
颜明霞穿的是沐卉的新拖鞋,秧宝可舍不得让她穿走。
秧宝拎着鞋急急追了上去,弯腰去拽她脚上的拖鞋。
汪老太、韩教授闻声出来,想着劝劝沐卉,有什么坐下好好说,明知就这么一个姐姐,别弄得太难堪。结果,就见颜明霞一脸狰狞地踢向了秧宝。
“秧宝小心——”
沐卉真怒了,拧着胳膊往后就是猛然一甩。
“扑通”一声,颜明霞砸在铺有棕红色瓷砖的地上,呻·吟着半天起不来。
汪老太、韩教授齐齐跑向蹲坐在地上的秧宝:“摔到哪了,秧宝快跟韩爷爷/汪奶奶说说,哪儿疼?”
汪老太小心翼翼地抱起秧宝,伸手摸了摸她的尾巴骨。
韩教授则捧着秧宝的小脸左右看了起来。
其实没踢到,秧宝就是被惊了下,然后脚下一滑,蹲坐在了地上。
沐卉瞪着闺女骂道:“你傻吗?知道她就是一个坏得流油的老巫婆,还敢往她跟前凑。”
这话说得,汪老太都不知道怎么劝了。
韩教授扶起抱着秧宝的老伴,看向屋内,颜东铮、颜明知父子正给懿洋额上消毒上药呢,他担心道:“懿洋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屋里开着电视,唱着越剧,他们光听到颜明霞在走廊上叫“打人了”,哪想到懿洋还伤着了。
不用问肯定是颜明霞打的,不然依明知的脾气,就是对姐姐怪不满,也不会让儿媳拖了她出门——这是件很失格的事。
“没事,”颜东铮接过汪老太手里的秧宝,招呼道,“屋里坐。”
韩教授指指外面的颜明霞,又点点对面的邻居:“别让人说闲话,东铮你出去,将人扶去卫生所看看送回家,事情的经过也别瞒着,人家问,你就说。”
“你净瞎添乱,”汪老太气得拍了韩教授一下,“颜明霞是东铮大姑,又养过他几年,这事他能说吗?不动脑。沐卉你过来,我跟你交待几句,一会儿你随东铮送她回家。”
汪老太拉着沐卉到一旁嘀咕去了。
“头晕不晕?”颜明知心疼地给懿洋涂上紫药水,“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懿洋摇摇头,他这会儿就想洗个头,换身衣服。
“去吧,”颜明知拍拍孙子的肩,“额头上小心点,等你洗完,我再帮你消消毒、上回药。”
懿洋点点头,跟汪老太、韩教授打声招呼,拿上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头洗澡。
竟革也想洗,商场温度高,一天下来,他都不知出了多少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衣服都没拿,站在卫生间门口,三两下脱得光光的,挤了进去。
屋外,颜明霞跟出来的邻居哭诉了起来,说沐卉一个外来的媳妇打她,她弟、她养大的侄子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颜明知沉着脸走了过去:“为什么打你,要我说吗?”
“不管因为什么,也不能跟老人动手啊。”
“对啊,你看她还病着呢。这一下摔得多狠,半天爬不起来,要是瘫痪、骨折了,谁伺候?”
汪老奶“呸”了声,骂道:“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平常大伙儿可是瞧着呢,颜明霞回回来,明知可让她空过手?两个儿子,大儿子的房子,要不是明知找人帮忙,他能顺利地分下来?小儿子、小儿媳的工作是明知帮忙安排的。你们问问她,她给过明知什么?没有吧,当然,明知也没想图她什么,这不是亲姐嘛,能帮一把是一把,可这人啊,得知足。好嘛,张嘴就跟弟弟要一套房!我就问问你们,谁愿意把自家的房子白白送给大姑子?”
颜明霞一看大伙的脸色,立马急道:“我要的是我爸妈原来住的那栋。”
“那栋是你爸妈的吗?是哪个单位分给他们的,还是他们花钱买的?户主是他们吗?”见颜明霞不搭了,汪老太就嗤一声,“明知买来给爸妈养老用的,可这些年,谁在住?你爸妈还没过世的那两年,就被你借去给你小儿子结婚用了。记得吧,当年你过来借房,当着苏秀兰的面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说用两月,让孩子结个婚。两个月后给了吗?没有吧,一拖再拖,后来你爸妈为了帮你争这个房,农药都喝上了。”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几位不会忘了吧?”汪老太嘲讽地扫了眼刚才为颜明霞打抱不平的两人,接着又道,“怎么,住久了,就想贪着不还了啊?”
颜明霞:“他能为儿子一花几千买彩电,掏几百买大衣、买毛毯,怎么就不能把早先买的那栋房子给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