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舅妈住的套间的时候,舅妈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飘洒的灰屑出神。口中喃喃自语好像是要把有多少灰屑数清楚。
李姿意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数个不停。
李姿意半蹲在她面前,将头枕在她膝盖上好一会儿,护士小姐低声跟她说病人的情况。
“吃得好,休息也好。不吵人,每天会给她读两个小时的书,七点到九点会带她去活动室一起参加集体游戏,虽然说病人基本不和其他人互动,但是处在社交环境对她是有利的。”
“有人来看她吗?”李姿意问。
“有的。可能是你家里人吧,一位蛮年轻的夫人,一般都是带个……私人秘书同行。”
李姿意反问:“私人秘书?”
护士说:“对呀,就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李姿意知道她说的是小妈。
小妈出门的时候,身边总带着老仆人。
对于现代社会的人来说,看到两人的相处,大概会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毕竟现在出来工作的人,没有这么老的。但要说是亲人呢,两人之间尊卑分明。
以现代的人想象力,完全不可能想到,会是管家、仆人这类存在。
奴隶社会都过去多少年了。
李姿意伸手帮舅妈把头发理理,喃喃地说:“以前我对她不满,你帮她说话也没有帮错。”小妈做事,从来周到:“也许是做给李晋宗看的,谁知道呢。”
舅妈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她专注数数。
李姿意站起来,在房间看了看,又陪着舅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似乎听到身后的舅妈叫了一声表哥的名字,但她回头,舅妈的眼神又迷糊起来,看着她呆呆地。可过了几秒仿佛又清醒过来:“路尧下班了吗?晚上要做狮子头。”大概是把她当成家里的下人了。
“好。”李姿意说。
舅妈目光又迷糊起来。
李姿意下楼,苏黎站在院子里,他似乎对不停飘落的灰屑并不在意。反正这一路过来,两个人身上早都和积了落雪一样大概也没什么值得在意了。
从静养院出去,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个多小时,李姿意才完全缓过来,她用手肘撞了撞苏黎,“诶。”
苏黎说:“恩?”边走边踢地上的落灰。
要是别人早就一百八十个问题,比如你来看谁呀,她怎么了,这里多少钱一个月,服务好吗,她家里人呢,哎呀她好可怜哦。
前面其实都还好,但李姿意听不得别人用那种怜悯的口吻评论舅妈。也许有些没道理,但就是不想这样。
但现在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话,遇到的事的时候有人就这样一直陪伴,真的会舒服很多。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怎么样,恋爱是一直在谈,但从来没有一段稳固的感情,现在又想,如果对方是苏黎这样又好看又不事儿妈的人,就没什么难以忍受的了。
她又撞了苏黎一下,苏黎被她撞得歪了一下,笑:“你干什么呀。”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李姿意问。
“有是有。”苏黎说。
李姿意表情冷淡一些,‘哦’了一声。
“刚才从酒吧出来,本来追上来要问你的。刚好你泊车,我又跟着你出来了。但不知道要怎么问。”
李姿意就又笑了:“走了几个小时,你也没问。”
苏黎含糊地唔了一声。
“想问什么?”李姿意又撞他一下。
苏黎不说话。
“说呀。”
“我要想一想怎么说。让你不生气。”
“你就直说。”李姿意不在意地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值得我生气的?”又不是什么认识多年相互之间有什么陈年旧怨的累积,再说明白点,他又不是她小妈,也不是娉婷,更不是她爸李晋宗。除了这几个人,她就没觉得有什么人让自己真的生气。
哪怕是公司顶头上司,讨厌归讨厌,骂几句或找机会报复回来就得了,跟垃圾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苏黎听到她这么说,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看过来,立刻移开视线。
她看了只觉得更好笑,觉得他好像只狗,那种特别大的黑色的狗,皮毛油光水滑的,通常来说不好相处,但冷肃地端坐在那里时,突然趁人不备拿眼角飞快地瞟一下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
啧。
“你说呀。”
“你有亲人生病我很理解。”
“?”
“一开始我不太明白。你男朋友对你不好,你为什么……”
“我男朋友怎么对我不好了?”李姿意问。
“你摔成那样,自己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苏黎犹豫:“他这么不好,你还是在他给你打电话之后就跟他和好了……”
李姿意看着他。
“一开始我不理解……但是现在我很理解。”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苏黎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亲人需要长期的经济支持的话,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李姿意皱起眉头。
苏黎转身看着她:“我可以帮你支付这些费用。”
“帮我支付这些费用?”李姿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苏黎沉默了两秒钟:“你有需要,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行?……”
“你为什么要帮我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