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娘在孙家和孙婆子东拉西扯,她初来乍到,不懂村里的人情世故,向孙婆子请教的地方多,见院门口驶过一辆牛车,她面露困惑,孙破人认出是稻源村的刘青,之前来过周家,朝黄三娘道,“是稻源村里正家的小儿子,和你四妹家有些往来,约莫找你四妹有啥事吧。”
稻源村富庶,里正家更是如此,也不知黄菁菁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攀上这种关系。
黄三娘一脸不解,“里正家的小儿如何肯和四娘往来?”
黄菁菁不是以泼辣出名的吗?
“这不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了,四娘卖了稻源村二叔公家的牛,二叔公和里正是亲戚,里正不帮着二叔公对付四娘,反而请她去村里做席面。”说起这事儿,孙婆子不得不承认是黄菁菁运气好,卖牛这么大的事儿都被她躲过去了,反而把刘慧梅娘家拖下了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黄三娘若有所思,随即浅浅笑道,“四娘年轻时吃了许多苦,如今苦尽甘来,是她的造化”话完,她怅然的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昨日我看着老花对她体贴备至,她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花?”孙婆子抬起头,眼里闪过精光,但很快收敛了去。
黄三娘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笑着掩饰,谁知孙婆子只是不阴不阳道,“他们俩也就早晚的事儿,村里人都明白,有些话你心里清楚就是了,别拿出去说,否则传到周大几个人耳朵里,护犊子似的找你拼命呢。”
“她是我亲妹子,我哪会往外说。”黄三娘极为袒护的神色,只是有些事儿,二人心照不宣,黄三娘来村里的时间不长,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孙婆子偷黄菁菁菜地的菜被抓着现行,事后在河边说黄菁菁坏话,周士仁当众揭穿她,说得她下不了台。
坐了会儿,黄三娘准备回去了,孙婆子叫她吃了午饭再过去,黄三娘摇头,“哪好意思占你们便宜,我让老大媳妇去村头买条肉,晚上你们过来吃饭,多亏了孙达帮我们孤儿寡母挑水,往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婆子笑眯眯的,“说的哪儿的话,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住在老花屋后,和他说声,往后就在他院子打水,总这样跑不是法子。”
黄三娘配合的点着头,从孙家出来,穿过树林,经过周家门口时,她侧目瞥向院里,见方才赶车的年轻人扛着一个布袋子从堂屋出来,侧着身子,笑容干净澄澈,“婶子,我媳妇真能吃两碗饭,我可得好好上门感谢您,她啊,啥也吃不下,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圈了,我娘急得很,就怕她吃不好肚里的孩子有个闪失。”
“还和婶子客气什么,回去叫你娘把肉蒸上,猪肉的话三刻钟的工夫就好了。”黄菁菁脸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婶子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得空了过来玩啊。”
“好呢。”刘青笑得欢喜,问周士仁还去稻源村不,可以坐他的牛车一起。
周士仁摆手,“不去了,明早再过去。”
黄菁菁收拾好行李了,他得挑到新屋去,随后把地里的菜全挖回来,事情还多着,不能为了生意就不要家里的活了。
刘青笑容满面的走了,看到门外的妇人,笑着颔首,把东西放进背篓,在上边搭了两层稻草,这才坐上牛车,挥着鞭子,赶着扭头掉头回去了。
黄菁菁回屋继续收拾,衣柜里的衣衫装进箩筐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是不搬的,往后想回来住了方便。
“四娘,忙着呢。”黄三娘踏进院子,见地上放着一排木板,沿着木板上台阶进屋,不会脏了鞋子,一看就是专门为按捏的客人准备的,她笑盈盈走向黄菁菁,见周士仁挑着一箩筐衣物从屋里出来,惊呼了声,“老三,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周士仁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放下箩筐,转身去了后院,黄三娘顺势看向屋里,被褥拆了,蚊帐也是,床底的鞋子没了,屋子显得有些空,她敛目道,“四娘,方才那位是稻源村里正的小儿子,听说他很有可能会考中秀才呢,他要是考中了,你不就和秀才老爷有往来了吗?”
黄菁菁关上门,见老花从堂屋出来,手里拿着串钥匙,“四娘,我挑着过去,老三和老大忙。”
他给周士文打下手,不一会儿就出了汗,脱了外裳只穿了件秋衫,见黄菁菁蹙眉,他急忙把外裳套上,将钥匙给黄菁菁拿着,捡起扁担,弯腰扛在肩头,不曾看黄三娘一眼,冷冷道,“挡着路了。”
语气冰冷,修长颤动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情绪,面色冷然。
黄三娘错开身,萝筐里的衣衫是黄菁菁的,老花挑着要去哪儿?
她心思动了动,想起什么,不由地瞪大了眼,“四娘,你和老花”
老花走了几步远,转身回眸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黄菁菁,“你慢些,别摔着了。”
目光温柔,语气轻和,与和黄三娘说话的口吻简直判若两人,黄三娘捏着衣袖,脸上青白交接,二人走出门后,她看见老花扭头要牵黄菁菁,被黄菁菁拒绝了,“好好的走你的路,你挑着担子,哪能再牵我?”
老花这才作罢。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咚咚咚追出去,额头起了细密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她小跑着追上黄菁菁,套近乎道,“四娘,你和老花过日子也好,从小到大你便把人情看得分外重,别人给你一个糖,你坚决不会吃,你说怕还不上,为此,娘还说过你,说你一个女儿身,凡事莫要太过逞强”
她们的爹娘死了二十多年了,黄三娘已不太能想起他们的容貌,只是他爹疼爱四娘多些,说四娘能干,和儿子差不多,为此,她大哥二哥气了黄菁菁好多年,灾荒之年不肯帮黄菁菁,只怕也有那件事的缘故。
黄三娘说完,就见老花忽然走向地里,侧身让黄菁菁先走,黄菁菁怔了怔,只听老花道,“唧唧歪歪,跟蚊子乱飞似的,你走前边。”
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黄三娘脸色僵了僵。
于是,小路上,黄菁菁杵着竹竿走在最前,老花挑着箩筐走在中间,黄三娘掉在最后,黄三娘委实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回忆往昔,“大哥的身体不太行了,几个外甥成家有了自己的心思,没人肯花钱请大夫,我寻思着过些天回去看看他,四娘,你和我一块吧。”
“你要回就回,四娘还有其他事,抽不开身。”回答她的是老花四平八稳,无波无澜的声音。
黄菁菁多少清楚老花的性情,老花对黄三娘的敌意太过明显,内里怕是有什么事,到了新屋,黄三娘还要跟着她们走,老花回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指着后边道,“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吧,找不到就喊人,别赖在我家。”
进院子后,啪的声关上了门,连门闩都没落下,黄菁菁好奇的转过身,问道,“她哪儿得罪你了?”
老花脸上换上了笑,示意她进屋说话,“看她的面相就是个会来事的,我不太喜欢她。”
黄菁菁耐人寻味打量他两眼,没追问。
老花把箩筐放进卧室,生了炕,让黄菁菁去炕上坐着,他开始整理衣衫,一件两件顺着他的衣衫放好,沉默半晌,找话和黄菁菁道,“昨天我刚回来,她就敲门说要打水,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修建屋子不知道自己打口井啊,孤男寡女,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坏我名声?”
黄菁菁洁身自好,目下无尘,他要是名声有损,岂不是配不上她了,况且周大周二他们也不乐意,他对黄三娘印象很不好。
防微杜渐,自己小心些总是好的。
黄菁菁嗤笑了声,“你当自己还年轻呢,坏你名声?人家是城里回来的,哪儿看得上你,你没给她开门?”
“我才不给她开门呢,一路上你也听到她叽叽喳喳话很多了,我要干活,哪有心思和她闲聊?”老花弯腰叠着衣衫,余光瞄向炕上的黄菁菁,见她低着头,面露沉思,便没接着往下说,他还有话没说,黄三娘当日挑唆马婆子和黄菁菁,他心头记着呢,可不想和那种人来往。
老花收拾好衣衫,把肉拿进灶房,洗干净切好,抹了佐料粉放在蒸笼里,天冷,不怕肉坏掉,这会蒸好了,晚上热热就能吃,差不多了,他才叫上黄菁菁回了周家。
二人的亲事简单不张扬,一家人开开心心凑一桌,老花兴致高,喝了好些酒,只是怕喝醉,不敢多喝,周家三兄弟也喝了些,想到黄菁菁往日受的苦,周士武喝高了抱着黄菁菁埋头痛哭,骂自己狼心狗肺,对不起她,对不起栓子,二十多岁的人了,完全不嫌丢脸,黄菁菁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唉声叹气顺着他的背。
一顿饭吃完,外边的天色已经黑了,周士武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夜路难走,桃花和梨花米久留在这边过夜,刘氏牵着栓子,周士仁打着火把,周士文则扶着刘慧梅缓缓往家走,黄菁菁叮嘱他们小心些,明早她就不过去了。
人走了,黄菁菁在关上门,落上门闩,灶房亮着灯,晕黄的光将老花的身影拉得很长,往后,就是他们一起过日子了,她进去帮着他洗碗,被老花推开,“你去堂屋看看老二,他喝多了,别不小心摔着了。”
黄菁菁见他双手冻得通红,蹙了蹙眉,“怎么不烧热水洗,生冻疮了怎么办?”
“我皮厚实着呢,没生过那玩意,四娘,你出去等着,待会我烧了热水端到堂屋来。”老花低着头,认真刷洗着碗,五官镀上了淡淡的柔色。
忽然,身侧多了双手,老花正欲阻止,只听黄菁菁在身侧道,“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洗完早休息。”
老花洗第一遍,她清洗第二遍,两个人,很快就把碗筷洗干净放进了碗筷。
黑暗笼罩着村落,风呼呼刮着,换了地儿,黄菁菁丁点不认床,倒头便睡,被窝里多了人,她略有不习惯,朝里侧挪了挪,米久睡在两人中间,黄菁菁怕压着他,后背贴着墙,维持着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周士武已经走了,米久刚喝了奶,砸吧着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睡回笼觉呢。
“你醒了,饭菜在锅里温着,还热着呢,我去把菜地的菜全砍回来。”昨天说砍的,结果事情多没来得及,这会儿米久睡着,赶紧去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