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一落,对方慢悠悠走了进来,黄菁菁升看清来人,不由得涌上不好的感觉,从窗户边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刘冲,你怎么来了?”
刘冲不如上回避如蛇蝎,胆子大了许多,指着西边屋子道,“奶奶,我爷差我来问问,怎么不见姑姑和姑父回家拜年?”
刘氏推开西屋的门出来,见是刘冲,眼角堆满了笑,“冲子,进姑姑屋里,栓子和梨花在炕上玩呢。”
刘冲不好意思的摇头,“姑,爷来了,在门外等着呢,你要不要出去和爷说说话?”
黄菁菁眉头紧锁,面色紧绷,尖酸刻薄道,“你爷来做什么,还嫌丢的脸不够大是不是,大年初二跑到我周家来闹,真以为我一个寡妇当家不敢吱声?”
刘冲被黄菁菁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头望了眼院门,不知所措的搅着衣衫,然后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小着声道,“爷找姑爹说事,姑,姑爹在家不?”
黄菁菁警钟大作,倏然想起一桩事来,厉声道,“不在,大年初二来周家,你问问你爷是不是准备给我拜年的。”
村里的风俗只有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平辈拜年的少见,黄菁菁不信刘老头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刘冲来来回回跑腿,有些烦闷,直接站在院子里朝外喊,“爷,黄奶奶问您是不是给她拜年的?”
坐在门外抽烟的刘老头气了个仰倒,给她拜年,也不怕损了她的福气。
刘老头站起身,走了两步台阶又停下,拍着手里的烟杆,大口大口吐烟,沉声道,“亲家,我找士仁商量事,麻烦你让他出来。”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刘氏和周士义早回了,今年却不见一家人影子,他就知道是黄菁菁这个老寡妇拦着不肯。
明知道周士义在家,他却不敢往里再走一步,初二只有出嫁女回娘家的,哪有娘家人跑到婆家的,刘老头还拎得清这点,站在台阶上,怎么都没勇气跨过门槛。
“老三不在家,做什么要赶在大初二说,刘老头我可是把话撂这了,如果你们上门坏了我家风水,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黄菁菁给周士文递了个眼色,火急火燎走了出去,大喊道,“老三不在家,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你一有事就找他,你没儿子是不是,不知道使唤自己儿子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老头肯定是冲着三两银子来的,周士仁榆木疙瘩要当冤大头她不管,但要拿周家的银子贴补刘家门都没有,她偏要拦着。
刘老头面色僵硬,狠狠吸了口烟,吞云吐雾道,“老三是我女婿,我有事找他怎么了,亲家,都是亲戚,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情了。”
黄菁菁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笑出了声来,“我说刘老头,我不过不让你进门就叫绝情了,你卖女儿的时候可没问过我的意思,你要卖我儿子的媳妇,孙子的娘,有脸上门说找我儿子有事商量,刘老头,你这脸皮怎么比城墙倒拐还要厚,我一老寡妇都自叹不如。”
说得刘老头脸青一阵白一阵,黄菁菁声色骤然转冷,目光冰凉,“你还是回吧,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这人泼辣起来谁都不认识,管你是刘老头还是张老头,我都狠得下手。”
刘老头气噎,他来是想好好和她讲理,结果倒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只得转向刘氏,“梅子,栓子爹呢,让他出来,爹就和他说一句话好不好?”,
烟杆里的烟剩下最后一截,他舍不得,大拇指将其摁灭,也不怕烫,刘氏眼眶泛热,刘老头身上穿的是她前年做的衣服,衣衫泛黄,上边有许多烟点,刘氏记得他收到衣服的时候甚是开心,当着全家人的面又夸又笑,而今年,黄菁菁置备的娘家礼在黄菁菁屋里,怕是不准备让她回去了。
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喊了声爹便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人都要卖你还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老三媳妇,有什么话出去和你爹说,别在我眼前晃,我是不管你了,你要回娘家就回,大不了给老三再娶个,咱家算不上多富裕,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的人,怕有一长串人排队呢。”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口实心善,被卖了也是活该。
刘氏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唇,局促不安,“娘。”
黄菁菁没理她,朝屋里唤栓子,“栓子,梨花,出来,奶带你们滑雪去。”
刘氏娘家的事她不管了,要卖就卖,卖了再给周士仁娶个泼辣的,谁少了谁不能过日子啊,不然她帮了人,还以为她恶毒不讲情面呢,她缓缓走向西屋,侧目和周士文道,“你三弟妹要回家就让她回,老三要跟着我也不拦,就当没生过他儿子。”
周士义原本不敢出门,听了这话坐不住了,见黄菁菁进屋,他忙从炕上站起身,低着头,耷拉着双耳,“娘,我”
“别解释,你们两口子要走就走,栓子和梨花我会好好待他们的。”从炕上抱起梨花,一只手牵着栓子走了出去,她一句话故意说给院外的刘老头听,周士义在家又如何,没她的意思,刘老头知道人在家也见不着。
树林里的雪被磨得光亮平滑,梨花小,在边上看着栓子滑,拍手乐不止,“奶,我什么时候才滑雪啊,哥哥好厉害。”
黄菁菁撑着木板,慢慢往前挪动了一步,抬头道,“等梨花五岁的时候就可以了。”
梨花掰着手拇指,眼睛亮了起来,黄菁菁心头一软,找了个大的木板,让梨花坐在上边,蹲下身,双手推着木板往前滑,笑道,“梨花可以坐着滑,坐稳了啊。”
速度越来越快,梨花身板稳不住,差点往左边倒下不过孩子反应敏捷,意识到危机立马做出应对,重心□□,立马稳住了身形,惊呼自己的聪慧,她咯咯大笑,“奶,好玩,好玩。”
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周士仁眼角盈泪,边上的周士文肃着脸,声音平静,“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娘素来强势,从不肯低人一等,这么多年,你啥时候看她抹过泪,把四弟撵出门她心里不好受,你和三弟妹如果和她起了隔阂,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不知如何伤心,小时候凡事她挡在我们前边,舍不得我们吃点苦受点累,你把三两银子应下的时候没为咱娘想过,她舍不得儿子吃苦,结果儿子却被别人背负巨债。”
“大哥,我”周士仁张了张嘴,周士文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了三弟妹着想,不想三弟妹难受,但先和娘商量商量,姜还是老的辣,娘还能不帮你去帮外人?刘家难道除了三弟妹就没其他人了,别人家都是儿子挑大头,刘家倒好,要女儿女婿挑大头。”
换作其他人,周士文不会说这么多,岳家能帮则帮,但刘老头摆明了欺负人,这种时候就要多想想,做好事没错,但头脑发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出去听听外边人对这件事的评价,尽孝心常被人称赞,你这次尽这么大的孝心,看看有没有人称赞。”
“外人不会觉得你和三弟妹孝顺,只会认为你们傻。”
天色清明,远处的黄菁菁步伐趔趄摔了下去,然后就听到梨花和栓子的哭声,“奶,奶。”
周士文大惊,抬步飞奔,“娘”
周士仁怔怔抬起头,跟着跑过去。
黄菁菁倒在雪地里,脸色发青,没有丁点血色,周士仁双眼发热,泪流不止,“娘,娘。”
蹲下身,无声落泪。
“三弟,快去叫大夫,我把娘背回去。”周士文探了探黄菁菁鼻息,呼吸微弱,但没断气,他把黄菁菁扶起来背在背上,仓促吩咐栓子,“你和梨花慢慢回来,我先背奶回去。”
话完,背着黄菁菁回了屋子。
周士仁不敢耽误,边哭边去找大夫,闹得村里人尽皆知:黄菁菁晕倒了,命不久矣。
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这事传到王家,周士义还呼呼大睡,王婆子先去屋里把王麻子捞起来,耳提面命说了许久,王麻子醉醺醺去了周士义屋子,“你不是说你娘会有报应吗,报应来了,你娘在树林晕过去了,估计活不久了。”
迷迷糊糊的周士义猛的从床上坐起身,眼神惺忪,“谁说的?”
王麻子摊手,“村里都在传呢,她不是把你扫地出门吗,你还紧张她?”
周士义重新躺下,没了睡意,“死了更好,死了耳根子就清净了。”想着想着,他翻身坐起,“不成,我得合计合计这件事,我娘屋里还藏着钱呢。”
至于找谁合计,当然是周士武啊,周士武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