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开口,但白素迅速按住了我的手臂,不让我说甚么,我望著刘丽玲,发现刘丽玲美丽的脸庞,现出了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那种悲哀,想是混合著无穷无尽的惊悸和恐惧,使人看了,无法不同情她心中的痛苦。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喃喃地道:“一柄锋利的刀,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我讲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可是刘丽玲却听到了,她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抬头向我望来,又立时低下头去:“我肯定了那柄刀还在我腰上,放轻手脚,向前走去。我穿的鞋子,鞋底很薄,当我踢过哪些散落在地上的豆子时,可以感到一粒粒的黄豆,在我的鞋下,被我踏碎。我来到前面那个建筑物之前,听到了一连串粗鲁的呼喝声。”
刘丽玲又抬头向我望了一眼,我没有说甚么,只是作了一个手势。
刘丽玲道:“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是贴墙站著,只听得里面不断传来呼喝声,那个小伙子则不断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奇怪,当时我的心情极紧张,可是听到那小伙子……小展说‘我不知道’,就放心得多。”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刘小姐,你的叙述,很容易使人产生概念上的模糊,在梦里,你好像只知道行动,而不知道为甚么要行动?”
刘丽玲想了好一会,才道:“的确是那样,我要做一件事,可是为甚么要这样做,我却说不上来。我也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可是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一样没有解释。”
我没有再问下去,刘丽玲再喝一口酒:“当时我心中紧张,害怕,一颗心提起又放下,不知道有多少次。过了没有多久,里面突然传出了小展的惨叫声,和殴打声,我走近了几步,走近一个窗口,将盖在窗上的席子,揭开了一点,向内看去。我首先闻到一股极怪的味道,接著,我看到有三个人,正在狠狠地打小展。那三个人……那三个人……”
刘丽玲的身子又发起抖来,白素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刘丽玲叹了一声:“这三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古怪,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我皱著眉,听她讲下去。刘丽玲就形容这三个人的样子。当时,她形容得十分详细,但我不必再重复了,因为她所说的那三个人,就是杨立群口中的瘦长子、络腮胡子和那个拿旱烟袋的。
这三个人,其实也并不是甚么“造型古怪”,不过从小在繁华的南方大都市中长大,家境富裕,生活洋化的刘丽玲,当然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当然,从她的形容中,我已经可以知道,这三个人,是中国北方乡镇中的“混混”,介乎流氓和土匪之间的不务正业之徒。
当时我听了刘丽玲的叙述之后:“对,这样的人物,你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到!”
我这样说,是在强烈的暗示她,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到,但是在艺术作品中,可能“遇”到。刘丽玲很聪明,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想了一想:“在其他生活方面,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只有在梦中,我才清楚地看见他们,他们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我不但可以看到他们额上现起的青筋,而且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发出来的汗臭味!”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这种经验,的确不是怎么愉快,我道:“事情发展下去 ”
刘丽玲道:“他们三个人,不断打著小展,呼喝著,像是在逼问小展,一些东西放在甚么地方。小展却咬紧牙关捱著打,不肯说。拳脚击打在身体上的那种声音,真是可怕极了,血在飞溅,可是那三个人却一点也没有住手的意思 ”
刘丽玲讲到这里,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在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脸上,现出这种神情来,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我扭过头去,不忍去看她。
可是刘丽玲发颤的声音,听来一样令人不舒服,她在继续道:“当时,我只感到,小展是不是挺得下去,对我有很大的关系!”
她又顿了顿,才道:“究竟会有甚么关系,我也说不上来。”
我道:“我明白,你在梦中,化身为另一个人,你有这个人的视觉、听觉和其他可以实在感到的感觉,但是对这个人的思想感情,却不是太具体,太清晰。”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