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的身影看不见了,这女子痴痴地看着雪地里的一条脚印,再一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手里的梅花花枝“咔嚓”折断,眼里一片疯狂的倔强。
“本为良家子,大家寡妇,一朝私奔,为两方家族所不承认,变成外室……”云锦园庭院里,梅花树边,梅玉香坐在琴边,面带迷人的微笑,素手调琴,琴声铮铮,宛若他内心的不平静。
太子殿下的外室,也是外室。孩子即使是阿哥,也是没有继承权的外室子。一曲毕,他摇头失笑,喃喃自语:“心气高傲的近春园,始终是近春,不是春,以为怀了孩子,就有资本着急了?”
一个青衣丫鬟悄悄走进来园子,福身行礼:“小主,赵国栋管事来了。”
“嗯。近春园还有什么消息?”
“有。近春园的主子,在陈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游玩的时候,故意出门拦着轿子,还,特意戴着一件宫里的宫花,艳丽辉煌。还,和两位老夫人说了两句话。”
梅玉香怔怔,若真如小丫鬟所说,近春园的那位,在通过怀孕、印书,通过两位老夫人故意露出来的风声,逼着仁慈不忍心打胎的帝王要她进门?太子知道吗?还是参与谋划?
他铮然抬首,看牢小丫鬟清秀的面庞,轻轻道:“孩子很重要吗?……”
吓得小丫鬟惊骇异常,口不择言地道:“小主,您才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近春园那位乱折腾,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那。”
“哦”
梅玉香缓缓起身,一阵风吹来,吹落一片花瓣在他肩膀上,他转头看着,红红的梅花花瓣上,还有片片未化的雪花,如同他一颗火红的心,裹着一层冰霜。
梅玉香凄然一笑。
近春园的那位,通过各种手段,自己那?不断献上计谋和财物,再成功又如何?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子的身边吗?
“走吧。”他轻轻开口,领着小丫鬟抬脚走出去园子,去见太子殿下派来的赵国栋,宛若女子细巧的小碎步里,带起来大雪后的寒气。
四爷和哥在午门口分开,诚郡王去礼部关心关心京畿地区办学的闹腾,他骑着马要回来府里,半路被工部的人找到,去了一趟作坊,又被两个弟弟找到,要他们跟着去办事,回来府里,先去前院的小跨院,见了平郡王。
平郡王正在院子里散步,欣赏雪后的美景,盛开的梅花。
“爷,平郡王,我们爷来了。”身边是小厮行礼的声音。他迫不及待地抬头,一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四爷一身石青貂绒端罩豆青长袍,满面惫懒,施施然走来。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惶恐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手足酸软,一动也动不得,几乎要委顿下来。
“四贝勒,?”是不是我能回家了?喉咙堵住,他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四爷的身上,隐隐地期盼着,又害怕听到更可怖的消息。
四爷听到他的话,因为他的笑容,心里一软。又因为他的眼神,露出来安抚温和的笑。
晃着八字步走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迎着洋洋洒洒的太阳,一口白牙都笑了出来。
“平郡王,你能回家了。”
这一声回答,是告诉我——能回家了!
平郡王耳中轰地一响,直如打了个响雷一般,他怀疑自己眼花了,认错人,做梦了。他几乎不能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双足本能地一动,只想跑到他面前大声地问出来,问出来所有的不甘和愤怒恐惧和伤心。
“是真的。”
四爷那标志性的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耳边,懒的和太阳一样。
平郡王激动热泪滚滚的眼里,四爷一身豆绿石青,裹着冬日暖阳、满世界的白茫茫,宛若救苦救难的菩萨,是萨满大神派给他的神明。
管家安排他回家的马车等等,平郡王情绪激荡又到了用药时间,四爷也没打扰他,回到正院用杯茶,说起来,四福晋也为平郡王高兴,特意来到前院,不放心地嘱咐:“平郡王,有件事,我要和你说说。你的福晋动了胎气,你回家后,好生安慰着。”
“四福晋您放心。感谢您这两天的照顾。”哭得眼睛红肿的少年王爷,清秀的眉间多了一抹坚毅。
四福晋欣慰道:“王爷,夫妻共患难。彼此保重身体重要。”
平郡王重重点头:“经过这一次,我已经知道了。四福晋但请放心。”
平郡王用了药昏沉沉的,还是坚持坐着马车离开了,想要早一刻见到福晋。
四爷和四福晋在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四福晋拢拢披风,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小声道:“爷,我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说。”
“福晋有事情?”四爷惊讶。这表情,一看就是大事情。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回来正院,脱了披风靴子,在里间炕上的炕桌两边面对面盘坐,四福晋看看墙上的时间,先命小丫鬟两份羹汤,小丫鬟盛了一碗奶汤,一碗银耳莲子羹来,四爷看她黯然的模样,以为有什么大事,好言劝慰道:“先吃点东西暖一暖,缓一缓,慢慢说。”颇有感叹:“这两天事情多,爷没顾得上家里,劳累福晋。”
四福晋抱膝坐在榻边,跟一个小女孩一般的姿势,嘴角的一抹笑意被眼中无尽的愁绪和担忧代替:“爷怕是震惊的很。这件事……”她看着自家爷还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嘴角一动,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四爷更迷糊了,却又因为福晋的模样,不敢催着,一颗心越发提到嗓子眼。
四福晋拨弄着青花盏中雪白的银耳,轻轻一叹:“爷,我只觉得,人便如这一盏银耳一般,被肆意调弄,半点由不得自身。即使,是皇家儿媳妇。”
“……”
“我收到消息后,本想去劝劝八弟妹,只是事到如今,再说又有何益?即便我知道她的种种为难,我却又能做什么那?我都不敢去告诉八弟妹。”
四爷叫福晋莫名的语气,弄得真有点担心了。八弟妹那里又出事了?什么事情要福晋这样?四爷小心翼翼觑着福晋的神色道:“福晋,有关八弟和八弟妹之前的流言,暂时已经解决……”四福晋咬一咬嘴唇,道:“我知道,可是现在,八弟的外室有孩子了。”
四爷觉得自己幻听,不觉睁开眼睛,然而即刻惊觉悚然:“福晋你说什么?八弟的外室?有了孩子?”四爷惊呆了,第一反应,太子对八弟出手了:“这是哪里来的流言?福晋莫要惊慌,慢慢地说。”说罢心下更是烦乱,只紧紧盯着福晋。
四福晋似有不甘心的确认:“是流言……”
“福晋你以为八弟真有外室?怎么可能?”四爷目光安抚,温和道:“爷信任八弟。”
冬日略厚的宁绸上,用缃色和浅金丝线绣海水江崖行龙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短短五个字是认真答复,为显郑重,字字皆是一字一顿,而非日常的惫懒闲散。四福晋的目光拂过四爷身前的补子,眼睫毛微微颤抖,短短五个字,表达了对八贝勒的信任。可是,陈老夫人和李老夫人的话,难道是假的吗?只要一想想,今天面对这件事的不是八福晋,而是自己,……她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四福晋放开勺子,在炕桌下握住自家爷的手,看一看他的脸,又看一看他招花惹草的俊脸,一开口,含泪哽咽道:“爷,陈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来告诉我的,她们下了封口令,这件事别人都不知道。据说那外室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就住在小汤山近春园。她那打扮,一看就是皇家人的外室,她还说“子嗣重要……”现在皇家最需要子嗣的,不就是八弟吗?两位老夫人也是知道前一段时间的流言的,担心八弟妹,先来告诉我,可我能怎么办啊?我只要换位想一想,这事情发生在爷的身上,我……”
四福晋说着说着,哭得眼泪花花的,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还在呜呜地哭着。
单是想一想,就好似两块烙铁重重烙在心上,呼吸的痛楚间几乎能闻到皮肉焦烂的味道,四福晋痛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了片刻,方缓过神气勉强道:“是我多想了,爷。”
“是福晋多想了。”四爷的满目惊恐叫人不忍卒睹。
他如此语气,要四福晋更伤心了。“我知道爷是在怨我了,爷的话不啻于在我心口狠狠扎了一刀。我知道我胡思乱想,陈老夫人和李老夫人都说,天底下谁都会有外室,就皇上和爷不会有。我,……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四爷起身,趿鞋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倏然灌入的瞬间,带入满天地如霜冷雪。站在窗边望着冬日午后越发稀薄的太阳,起伏的吊脚楼台似静静伏着的巨兽,伺机把人吞没。四爷的叹息也似满天地的冷雪寒光,询问道:“福晋,爷不会。为什么还要胡思乱想?”
四福晋转头望去,夫婿的身影在不甚明亮的日色下显得格外挺拔,似雄伟山脉的一道剪影。
负手而立的姿势,在那一瞬间激起她所有温柔的记忆与渴慕,多少次,爷便是这样背对着自己。只是那姿态,从未像今日这般严肃过。
知道他在想事情,四福晋沉默地起身,在外间靠墙榻上拿着一个披风给他和自己披上,感受西北风透过窗户飒飒吹起披风,心跳得那么急,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却又无端堵着一口气。可他一转身,那一刻,四福晋自己黯淡的容颜骤然明亮起来,就感觉自家爷像灼灼的一轮暖阳,瞬间照亮了天际,也照亮了自己。四爷拉着她几步走回来:“福晋,这件事不对劲。有件事你不知道,这个外室,如果爷猜的没错的话,是有主的。爷先派人去打听打听,去找八弟来商量。万一流言起来,你去找八弟妹。”
四福晋抓住重点了,目光里的颤抖,变成真的惊恐。
“爷,你知道?”
“知道。爷还要先去后书房一趟。”顿了顿,捏捏她的脸蛋儿,笑道:“福晋莫要慌乱,爷在那。事情都会解决。”
四福晋愣愣地看着他清明的眼神,眼神里的笑儿,呆呆地答应:“我知道了,爷你去忙着。”按着他在炕上坐下来,拿来端罩穿好,靴子穿好,又嘱咐道:“爷您也注意休息。”
“嗯,本来打算去接弘晖下学,只能劳动福晋了。”
“爷放心,到时间我去接弘晖。”
四爷吩咐苏培盛:“立即派人去找来你们八爷。”赶到后书房,和几乎同时赶回来两十弟、十四弟各自说了事情,听高斌、性音大师、饽饽各自说了事情进展,门头沟和国子监的事情按住了要他略安心,一抬眼,吩咐高斌:“派人四散出去打听,有没有关于你们八爷外室的流言爆出来。”
高斌傻傻地答应:“……哎。”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屋子的人都因为这个命令惊住,门口响起来一阵脚步声,王之鼎惊慌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爷,不好了。外头起来一波流言,有关于八爷,说八爷有了外室还有了孩子。”
四爷的耳边蓦然响起太子那句“自有安排……”一声怅然叹息,微抬的眼眸似乎看到太子书房里的那盆水仙花和宋朝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