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曣也是?”
“也是。”
康熙陷入沉思。
叶桂不敢说话,只他到底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康熙:“皇上,臣真想去民间行医一段时间。皇上,臣去民间,见识各种病症,才能精进医术。”
康熙点头又摇头:“再等等些日子。朕另有事情要问你,负责太子身体平安脉,是哪一个太医?”
叶桂道:“皇上,是李德聪。”
“去取来平安脉朕看看。”
“嗻。”
达官显贵讲究养生,时常请大夫把个平安脉,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开食补药补良方,以达到强身健体目的,皇家更是,管理也是有条理。每一个主子的脉案都记录下来,平安脉诊断结束,开个方子调理,方子也记录下来。
康熙信了四儿子的话,却因为来到太医院,猛然想起来平安脉的事情。秋冬天换季正是频繁请脉进补养生的季节,如果太子的脉象有异,为什么没有太医报给自己?
叶桂去给取来了,康熙坐下来,仔细地翻看着。
脉相正常。
但滋补品不正常。
康熙也是懂医术的。
安神朝茶饮、清热化湿朝茶饮,是太子常用的。黃芪熬山药粥、当归羊肉汤是药膳之一。保元固本膏、扶元和中膏、秋冬天老人常用,太子这个年纪,本不该用。还有这仙药茶是什么?
“仙药茶是什么?”康熙纳闷。
“据说是新研究出来的一种减肥茶。”叶桂也纳闷,“皇上,太子殿下服用仙药茶?”不应该啊。康熙体型还没发福那,皇子们被管束着还要经常练武读书的,除了五贝勒和九阿哥天生的,都没有发胖的。
康熙一抬眼,问他:“脉相正常,补品不正常,为什么?”
叶桂吓得脸一白,他不敢说,可他也知道,皇上看重的就是他不拘束于规矩礼仪的大胆,“扑通”跪下来,结巴道:“皇上,太,太,医院有一个小习惯,脉相根据主子们的要求来写。补品,因为要去御药房取药,经过多人之手,不,不,不大好隐瞒。”
康熙手里的脉案没拿稳,掉在地上,上好的宣纸一张张地摊着,好似在铺开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秘密的一角,要他纵然再震怒,也无从躲避。
太子妃回来毓庆宫听说太子不舒坦,忙来书房探望。眼见他人疼着脸上虚弱好似呼吸都累,脸白生生的,人昏昏沉沉的,勉强交代了幕僚们几句话就困得睡着了。
太子妃只得出来书房。
出来的时候见到外间窗台上的水仙花,好奇地问:“哪里多了一个宋朝的花盆?”
“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宋朝汝窑天青瓷好是好,可存世极少。宫里头每一个都有档案。更何况品相这么好的?
贾应选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脸上装纳闷的模样:“太子妃,奴才也不知道。”
太子妃一皱眉,她以为是哪个官员讨好太子送来的。可太子病着,她也不好劝说。
回来自己的正院,越想越不对,挥退了伺候的人,找来贾应选询问。
“你说,太子到底是怎么了?你别糊弄本宫。本宫不知道医术,但也知道,人不舒坦,身体是什么样子。”
贾应选不敢再隐瞒,跪下来哭道:“是今天太子晕了过去,四爷给诊脉,开了药方子。太子说,不管四爷怎么混账,开的药方是信得过的。吃了,哪想到病根儿都发作出来了,四爷说要养着四五天才能有精神,……奴才也不知道太子反应这么大。”
“你说什么?”太子妃的声音飘的好似听不见。脸上瞬间白的,好似全身的血液都给抽走了,像墙上挂着的书画留白。
贾应选吓得更能哭,眼泪鼻涕的:“太子妃您别担心。太子妃,毓庆宫还要您撑着那。四爷去和皇上说了,说太子殿下这两天忧思成疾,需要调养几天。太子殿下安心养着没事儿。”
“……这就好。”太子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人朝黄花梨雕花绘凤玫瑰椅一靠,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
小两把头一侧的红宝石流苏摇摆在耳边,衬托的她脂粉厚重的半张脸,里头的虚弱蜡黄一点也无从遮掩。
康熙知道皇太子重女色,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般程度!秘密审讯完李德聪,思及混账老四还给太子瞒着,气得心口疼。他自己却也只能继续给太子瞒着,装不知道,更是气得头晕眼花。
吩咐魏珠去毓庆宫传话:“朕听老四说了,这几天太子好生休息。不必来请安上朝。”
要叶桂和李德聪闭紧了嘴巴,撑着一口气一回来乾清宫,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康熙闭上眼睛,就感觉心累心闷心痛,气得想杀人砍人发泄,却又什么也不能做。
梁九功在一群小太监挤眉弄眼的暗示下,小心翼翼地进来,小声地汇报:“皇上,弘皙阿哥的哈哈珠子议论说‘弘晖阿哥胆敢跟着汗玛法出门,是大不敬……’被弘晋阿哥听到了。弘晋阿哥气不过,去找弘皙阿哥,弘皙阿哥劝说他:‘弘晖弟弟本来就不一样……’”
“嘿。”康熙反而笑了出来。“都好样的。朕就说,就弘晋的那体格,怎么敢去招惹弘晖。”
梁九功低着头看地砖,因为皇上的声气,劝说着:“皇上,您保重身体,小主子们都小着那。”
“朕知道。”康熙一脸的笑儿。“知道去指使弘晋,而不是自己亲自上阵,倒也是长进了不少。朕高兴啊。”
梁九功不敢吱声了。
康熙粗重地呼吸着。刚还想着太子即使派人捣乱办学和整顿矿场,却是失眠四五天,到底是犹豫纠结不安的,好嘛,“啪啪啪”打脸!
“真响亮……”康熙喃喃自语。“国子监怎么样了?”
“……席尔达大人在国子监亲自查问每一个老师,揆叙大人又押送一批学子去了刑部,大约五十个。刑部尚书安布禄都命人照顾好,在牢里没有亏待。只是他们都年轻,到了刑部,就哭闹起来。”
“就这点胆子,还敢闹事?”康熙冷笑一声,眼里一片肃杀。“钱晋锡和施世纶回来了吗?”
“没那。”
“你们太子爷在外头的那个孩子,现在胎气还稳着?”
“……稳着。”
“去慎刑司,唤来音图。”
对于这个孩子,康熙狠不下手灌一碗打胎药,可事情总要解决,毕竟是皇家血脉。思及此,他的头更疼了,梁九功上前,给皇上轻轻地揉按头部,康熙口中默默地念着《金刚经》,好一会儿,似乎是睡着了。
梁九功给康熙盖好被子,调整好枕头,轻手轻脚地出来偏殿,嘱咐回来的魏珠好生照顾着,自己亲自去慎刑司,找慎刑司总管音图。
音图正在烦恼。
宛平县令任松林,本来是预定的顶罪之人,本来不管牵扯到谁,有他顶着,这事情大面上就过去了。可他也不知道吃错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和钱晋锡、施世纶咬出来好几个。
偏偏钱晋锡、施世纶又不是那些狠心的官员,给他灌一碗药下去,死无对证交代了就是。当时太子的人、大爷的人、三爷的人、四爷的人、八爷的人都有在场的,明珠、佟国维、陈廷敬、熊赐履……等大臣也都安排了人去。
宛平县如今热闹的,……给皇上知道了,皇上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墙上的自鸣钟“铛铛铛”的响起来,他猛地一回神,抬头看墙上,原来到了午时了。一击掌,却是两个侍卫进来了,弯身行礼,其中一个说道:“首领您有什么吩咐?”另一个说道:“首领,梁总管来了。”
音图吩咐完了,跟着梁九功前来乾清宫候着皇上醒来,因为梁九功隐晦的暗示皇上的身体,更是发愁。一杯一杯地喝着奶汤,思考着该怎么回话。
四爷在宫里转一圈,困了,正好弘晖午时下学,干脆领着他在东三所和弟弟们一起洗漱休息。弘晖自觉长大了,认为打架的事情不需要和阿玛说了。四爷当着弟弟们的面儿,也没问他。隔壁房间睡着十五弟,这边父子两个睡一张铺,四爷等弘晖睡着了,闻着他身上隐隐约约的药味,探头在被窝里扒开他的右胳膊亵衣一看,果然青了一块。
四爷给儿子诊脉,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因为叶桂开的滋补药膳皱眉。
身体好好的,没有一点内伤,吃什么药膳?
给儿子理好袖子,掖好被子,一抬头,看着胖儿子睡得呼哈的,小猪崽一般,心疼地捏捏他挺拔的小鼻子,躺好,很快也睡着了。
宛平县,今天,很是热闹。
汇集了所有关心事情进展的人,派来的人。
宛平县不是国子监,本身就漏的跟筛子似的,互相一打照面儿,本来应该打起来的,却不知怎么的,干脆谁也不藏着掖着了?!
钱晋锡、施世纶跟着宛平县令任松林到门头沟,施世纶亲自下矿,亲自去走访查看情况,身边跟着一串儿,长长的,打扮成各种形貌的各路人马。
都是他惹不起的,他就装不知道。
押着六个管事刁民回来衙门,衙门后院的正堂里,钱晋锡坐在上首,举着绣花小手绢抹着眼泪,哼哼唧唧的喊累喊着渴,小厮幕僚尽心地伺候着吃吃喝喝,他坐在下首开始审讯。
好嘛,门口又是挤挤挨挨的各路人马。
任松林坐在对面,撅着屁股坐一个椅子边儿,诚惶诚恐地诉苦:“钱大人、施大人,不是下官狠心,门头沟这一停止生产,下官就是真狠心不管矿工们,也不能不管煤炭供应啊,这大冷的天儿,没有煤炭怎么成啊。可是下官刚要管一管,礼部堂官李大人的管家,派人告诉下官,放聪明点儿,快开工。对了,李大人的管家,住在县衙隔壁的一条街。下官吓到了,怕闹大了,不敢开工。”
“吆喝,原来,礼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礼部大官啊。”门外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
施世纶一敲惊堂木,怒喝一声:“肃静!任松林继续说。”
任松林哭得似真似假:“是是是,我说我说。我在门头沟停产的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昨天早上,天还没亮,偷偷地去了一趟门头沟,打算劝说矿工们开工。可是那矿工头头之一,说‘出来人命,你负责?’还有一个说‘早就想开工了,有县令大人的话,开工!’这另一个的女儿,是吏部一位大人的小妾,下官还哪里敢啊?万一出来人命,下官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啊。”
“吆喝,原来,吏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吏部大官啊。”门外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施世纶怒了:“陪审团们,肃静!再不肃静,都出去。任松林继续说。”
钱晋锡哭唧唧的,出声儿:“要他们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施世纶:“!!!”
外头一阵哈哈哈哈哈大笑。
“钱大人好样的。”
“钱大人一看就是福气人儿!”
钱大人面带“娇羞”的微笑。
施世纶气得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任松林!”
“在在,下官说。下官说。”任松林抹着眼泪:“下官回来衙门后,想要上报来着,可下官又没有胆子。都是下官鬼迷心窍。下官也想到了,大人们的管家、妾夫人,都不知道这些事情那,都是下面的人为了利益装大尾巴狼,于是下官下午又去一趟门头沟查看情况。这一次在半路上被人拦住了,自称是户部一个大人岳父家的弟弟的女婿,要下官开工。下官一看他那架势,哪里敢开工?门头沟都不敢去了。”
“阿弥陀佛!原来,户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户部大官啊。”一个中年和尚的声音响起。
钱大人一听,猛地站起来,虔诚地道:“不知还有大师在此,罪过罪过,大师快进来上座。”
施世纶额头青筋蹦蹦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