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放下铜盆在架子上,绞着毛巾,闻言笑道:“爷进宫了。”
邬思道便是知道,今天没有朝会,四爷去了毓庆宫了。
去完毓庆宫,就要拎着弘晖阿哥回来。邬思道还有一丝醉酒后遗症的倦容上,露出来一丝微笑。
弘晖阿哥顽皮,被四爷教导着,胆大得很,根本没有不能跟着皇上出门大出风头的概念。而皇上明知道太子的性情,又是太子和四贝勒争斗的时候,却还是带着弘晖阿哥出门,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着急了。
对比爱新觉罗家历代祖先的寿命,对比世人的平均年龄,皇上担心,万一他突然百年了继承人大事还没定下来,怎么能合眼?
所以皇上要激化矛盾,要看看,这些儿子们面对突发情况,情绪被刺激暴怒的时候,会怎么做。这才是最考验一个人的性情人品。
邬思道接过来温度正好的毛巾擦着脸,脑袋里还是转悠着。
皇太子着急登基,大臣们着急要后路甚至从龙之功,人人都担心皇上寿命的时候,岂不知,皇上最着急那。
作为一个英明帝王,而不是“我只管自己做皇帝,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昏君”,还拔除了索额图一党有了废立太子,不用担心国本动摇的可能,继承人的选择便是皇上的头等大事。
邬思道擦完脸,接过来茶杯漱口,又问:“四爷穿的正式吗?”
小厮更笑了。
“正式。福晋担心那,特意派小丫鬟送来的一套衣裳。”
邬思道放心了,穿衣,坐到轮椅上,小丫鬟端着早膳进来,他端起来粥碗几大口喝完,再接过来药碗一仰脖子灌下去,接过来小厮手里的话梅含着,完全恢复平日的模样。
府医进来,见到他的面容笑了:“我正担心邬先生。先生昨天醉酒,看着面容挺好。”
“可你还是不放心,要来把脉。”邬思道心里一暖,伸胳膊出来给他,笑道:“把脉吧。”
邬思道的治疗还在继续,腿上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走路。胸口的那道刀伤很深,伤到肺腑,更是需要精心养着。
因为府医的到来,他的心神被转移,也就没有深入地思考。他毕竟刚进府,还不知道弘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没想到有可能是弘晖阿哥听自己讲故事,祖父带着孙子看耍把戏等等,起来心思去找皇上要去玩。当然,就算是弘晖起来主意,做主的也是皇上。
四爷知道自己儿子的胆子大得很,但是他不知道邬思道给孩子们上课以外,还讲了很多民间故事,比如祖孙一起看把戏,一起钓鱼啥的。
今天要正式一点儿,四爷特意骑马,在午门口一下马,遇到值班的夸岱。夸岱示意一个手下给四爷拴马,拉着他走到一边,悄悄说道:“昨天追四爷,一直追到宗人府,听说了那件事,就不敢追了。目前那件事基本上被封口了,关系到皇家颜面那,知道的人没几个。”
四爷想到了,点点头:“谢谢夸岱舅舅。”
“不谢。记得,今天小心点儿。”夸岱眼里一抹真实的担忧:“昨天我回来去复命,你不知道……”眼里多了一丝丝恐惧,夸岱叹息道:“当年,……谁能想到那?”
四爷拍拍他的肩膀。
皇太子小的时候,包括康熙,人人都赞誉太子学问好,聪慧,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到皇太子长大了,才逐渐发现,对于一个皇太子来说,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无足轻重的。作为皇太子最重要的几点,歪掉了。
四爷:“夸岱舅舅别担心。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轻重,”夸岱重重点头。“昨天进去宗人府的,只有我一个。两个跟着的侍卫,都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就好。
四爷步行进宫,途中遇到王剡老头子,王老师这次老老实实地做撵了。四爷按住他要下来行礼的举动,他还是紧张地下来行礼,还是说:“礼不可废。”
四爷知道,这次的“礼不可废”,是面对“君命不可违”的惶恐。老父亲对自己昨天的举动置若罔闻,给予自己反击的权利,这就说明,办学和整顿矿场的风气不是随便抬抬手就能打压下去,如此形势,要他担心了。
四爷露出来八颗牙齿,洁白一笑。笑得王剡老师捂着胸口,差点背过去。
遇到骑马进宫的熊赐履,熊赐履也是硬下马请安,只道:“四爷,施世纶还没上任,于理不合啊。”
“情理法,合情合法,道理嘛,暂时丢丢。”四爷笑得惫懒无赖。
气得熊赐履老脸皮紫涨。
四爷开心地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一步赏风看景,挪着八字步。
熊赐履:“!!!”都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皇家怎么出来这么一个异类!老天无眼啊!
王剡是前朝大臣后代代表,也是江南世家大族代表。
熊赐履是当今有名的理学大家,在读书人的心里地位颇高。在先头理学大家汤斌去世后,皇上给皇太子安排的另一个辅佐大臣。
而能够享受在紫禁城内骑马,甚至做撵,可是极大的优待。按朝廷惯例,朝廷官员上朝要沿着指定路线行走,都是步行。甚至从家里出门,武将和满洲官员都只能骑马不能坐轿子。
偌大的四九城,偌大的紫禁城,要走到乾清宫见到万岁爷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于年轻力壮的官员来说这不算什么,对于那些年老的官员就费劲了。开明的康熙恩准一部分年老的官员在紫禁城内骑马做撵,是莫大的体恤,也代表康熙的态度。
康熙需要告诉天下人,朝廷不管做了什么办学啊等等大事,朕都是看重士绅大族,重视读书人,用理学治国的。大方向不变。
四爷无奈地笑,老父亲这爱名声的性子,真是本能之一了。
四爷慢吞吞地来到毓庆宫,侍卫去通报,小太监出来,领着他来到书房。
这次,太子单独见他了。
兄弟两个一见面,那眼里火星子四溅的,空气都燃烧起来。
四爷“啪啪”打着马蹄袖,恭敬地打千儿:“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太子双手扶起来。面带微笑:“四弟请坐。”
“臣弟谢太子殿下赐座。”
他们之间变成了“太子殿下和臣弟”,似乎是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又好似本就应该这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