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射箭骑马打火铳,汗阿玛。练武功也成,对锻炼身体更好。”
康熙一噎。
“朕记得,弘晖是康熙十九生人?本应今年七月就正式进学,因为出门耽搁了,……不要弘晖来无逸斋上课?”
“汗阿玛,来无逸斋上课自然更好,只是这样一来,弘晖就要每天来往于府里和无逸斋,他又不是大哥家里和哥家里的孩子大点儿,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儿子不舍得。”
“哦”
康熙乜他一眼。
四爷摸着脑门嘿嘿笑。
那“欲言又止”地告状的小模样,看得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飞身闪开,振振有词:“汗阿玛,弘晖在家里学习,照顾弟弟妹妹们,儿子更放心。”
康熙眼睛一眯:这倒,也是。
老大和老、老五……都求着,要弘昱和弘晟……都来无逸斋上课,他答应了。可是皇太子一直对此有意见,认为他们的儿女们都没有资格进无逸斋学习了。康熙也知道。
而四儿子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能光顾着在无逸斋上课的名头好,就忽视了家里最亲的弟弟妹妹们,弘晖是长子,做大哥的,照顾家里人很应该。
“那也不能老待在家里。要弘晖天气好的时候,隔差五的来无逸斋学习,朕考考他的功课。”
“哎。”
康熙还是不放心:“弘晖还没剃头,剃头是大事,代表他长大了是一个小儿郎了。剃头礼要好生操办。”
四爷脱口而出:“汗阿玛放心,儿子疼弘晖那。”
康熙给他一个大白眼。
四爷:“……”
康熙在一众请安声中,背着手进来乾清宫,到偏殿里一坐,正在打扫香炉的魏珠忙上前行礼,给康熙摘掉暖帽和朝珠等等,已经有机灵的小太监端着茶盘进来。
康熙放松地坐下来,端起来牡丹花神杯用一口茶,斜一眼一脸“有话要说”的四儿子,开恩地道:“坐下来,说吧。”
“汗阿玛,儿子不敢坐。儿子有愧。”四爷低着头,情绪低落。
“说!”康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更急于知道了。
“汗阿玛莫要担心,可能是儿子过于敏感。”四爷语气沉重:“儿子今早上陪着一家人用完早膳,在书房里休息,儿子的小厮来报,外头开始起来谣言,说,八弟妹是醋坛子,比那大唐房玄龄夫人还醋,之前明珠家里续娶福晋的事情,也被巴拉出来,……”抬头,望着老父亲黑掉的面堂,从袖筒里掏出来一个章程,一本书。“汗阿玛,您看。”
康熙接过来章程,大致翻翻,给四儿子一个冷眼。
再翻翻书本儿,忒是无奈。
“当年顾贞观为了将被流放的吴兆骞营救回来,去求容若,容若来求朕。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他送回江南,嘿,他居然不适合江南气候,大病了?”
四爷也笑:“吴兆骞回程中,黑龙江将军巴海派兵护送,并拨给驿车驿马和饮食。当时徐乾学于宴会即席有《喜吴汉槎南还》诗,和者后多至数十百人。王士禛句云:‘太息梅村今宿草,不留老眼待君还”,最为人传诵。’顾贞观等有人资助他,筑屋间,命名为‘归来草堂’。可是他多年呆在宁古塔,长期的严寒生活,已不适应江南水土气候,大病数月,不得不赴京治疗。之后就在纳兰府上,给揆叙做西席。儿子记得,那是康熙一十年,容若还手抄一本吴兆骞的诗词给儿子。”
康熙的目光还落在书本上,随意点头:“他被流放一趟,诗词反而大气起来,于江南不再出名,但朕来看,好得很,……”看到其中一页写着:“家父临殁,人糊涂着,语其子曰:‘吾欲与汝射雉白山之麓,钓尺鲤松花江,挈归供膳,付汝母作羹,以佐晚餐,岂可得耶?’”轻轻一叹。
这是当塞外是家乡那,临终还惦记着。
康熙感叹:“各人的各人的命数,容若和顾贞观是为了好友,一心要他回来关内,也是一番好意。”
四爷:“汗阿玛,自从顺治十五年朝廷规定:挟仇诬告者流放宁古塔。不少文人学子都被流放宁古塔。他们当中有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大文豪金圣叹的家属,思想家吕留良的家属,安徽方拱乾、方孝标家庭,浙江扬越、杨宾父子,著名诗人吴兆骞,佛学家函可,文人张缙彦等等。当他们历经了人生的浩劫,生活进入常态,于思想学问方面也沉淀了下来,佛学家函可传授佛法,教授农耕和商贾;杨越传播耕作技术,并教人改“掘地为屋”为“破木为屋”……更有宁古塔毛皮人参多,还有做商人的,办学馆的。而流人到宁古塔各旗,分给住房、耕牛和土地。宁古塔的官吏及当地百姓十分敬重这些读书人,高看一眼。流人在宁古塔,虽是刑余之人,尚且自由,从大将军到副都统、协领、佐领大都与交结为友好,一起耕种,一起读书,帮助他们适应环境。而文人们还可经常相聚。时而相聚饮酒赋诗,时而又寻密探幽,登临山水。吴兆骞虽有文才在身,但不会耕作,又无生存之道,初到之时意气消沉。后来,吴兆骞就利用自己的长处开馆授徒。他的文采被官方和同去的流人所看重。后来,巴海将军专门聘吴兆骞为书记兼家庭教师,教授两个儿子额生、尹生读书。宁古塔和黑龙江有巴海和萨布素两位将军,如今学风已经形成,商业繁华,未来可期。”
康熙白他一眼,思及自己这些年故意找理由,送去的文人墨客,一抹脸,摸着胡子感叹道:“身为六祖宗故地,如今有此面貌,朕心甚慰。只是,其他边境地方也都有意见了,不能老流放去宁古塔。边境地方淳朴,先头为了摆脱贱籍的,因为强出头被流放过去的,都是心有志气一片赤子之心,所以能在边塞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如今关内因为关外好起来再过去的,就没有这份心胸了。朕也担心。你六妹妹、萨布素等人,都写信来说了这个情况。”
“那,试着管控要过去关外的人,宣扬着要他们去南海?或者以后,朝陕西、甘肃、青海一带流放?”四爷一眨眼:“只是儿子担心,有点早了。”
“嗯,青海一带,确实有点早了。”青海和西藏要打起来,还有准格尔虎视眈眈,朝廷要图长远布局,暂时不能暴露要彻底收复青海和西藏的野心。“南海。……朕在考虑考虑,上次你庄王伯伯为了南海人请命,要求流放人去南海。”
四爷眼睛一亮,双手击掌:“这主意好!”发现老父亲黑沉沉的脸,摸摸鼻子,一低头。
康熙:“……”
“罢了,这章程里的每一条,有朕要慎刑司和礼部、内务府酌情操办。你回去吧,告诉老八,关键还是要有孩子。要是朕听到外头有谁说,八贝勒痴情不要侍妾生子,朕要他去关外打猎!”
康熙说到后面,声音里一片肃杀。眼睛也露出来真实的怒火。
万一有谣言跟着起来说,八贝勒痴情一片所以不要侍妾生子,等着八福晋,还是好的。万一有人一琢磨,是不是八贝勒不能生啊,那可真是,……康熙真能要老八回关外打渔打猎去。
四爷郑重行礼:“儿子替八弟感谢汗阿玛。汗阿玛,儿子一定和八弟好生说道说道。”
康熙一瞪眼:“滚吧。还女子学院?!朕看你是疼侄女闺女疼入魔了。”
“!!!”
四爷一肚子劝说的话,暂时都不敢提了。麻利地起身,逃命一般地喊着:“汗阿玛,儿子滚了。”真滚了。
康熙一噎,望着儿子的身影看不见了,一只握住书本的手青筋暴起,攥的书本变形!那一张龙脸完全沉了下来,黑沉沉的,比天空中翻滚的乌云还黑。
天空中一道雷声“轰隆”响起,外头刮起来大风呼啸着。康熙几个深呼吸还是压不住那火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大手猛地一拍黄花梨茶几,怒声道:“要礼部、内务府、慎刑司来人!”
有康熙出手,单单一个“朝廷要做调查,有关如何在京畿地区统一办学事宜,踊跃发言提建议……”就够老百姓议论纷纷的了,事关家家户户自己家人亲友的切身大事,哪还有心思去关注其他的?惊喜的、意见不同吵闹的、一些满心期盼的人家欢呼流泪的……不一而足。
太子回来毓庆宫书房,和文人墨客们说说笑笑。听到雷声,起身站在窗边望着黑云压城的天空,听到贾应选进来说:“太子殿下,老百姓都在议论办学的事情那。”
“哦”太子笑吟吟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望着天空中的狂风卷着乌云翻涌,微笑:“这雨,还是下下来的好。”
贾应选听得一阵心悸,张张嘴巴想说话,不敢。幕僚们纷纷附和,大雨下来,才是痛快。太子高兴地撵着步子唱着:“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最近流行的戏曲《长生殿》,真不是作为一个皇太子应该唱的。贾应选站在书房门口,听着里头的吹拉弹唱,一颗心宛若风中乌云中被淹没的太阳,只余悲叹。
四爷出来乾清宫发现要下大雨,魏珠给他送来蓑衣雨披,他穿在身上感觉闷得慌,到乾清门门口发现李德全穿的厚实了,点点头,一路骑车飞奔回家,风太大,迎着风,衣服头发都乱了,更骑不快。见到路上行人惊慌奔走地找地方躲雨,他不由地笑了出来。待四爷赶去工部衙门偏堂,小厮常喜上前帮工脱下来雨衣蓑衣,四爷打眼一瞧,几个弟弟坐在靠墙两边的椅子上,魂不附体的,都吓得脸白纸一般,工部尚书温达从外头进来,苦着脸行礼道:“四爷,门头沟一个矿井塌方,幸亏我们有防范,没有伤亡。”
“你们办得很好。”四爷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四哥!”十一阿哥呼唤一声,含着泪看着四哥。“那是弟弟花费两个月清理出来的一口废矿井,因为发现里头还有煤炭,打算再次挖掘的。”
四爷镇定道:“别怕。人都好好的,就好。”
“四哥,不是人都好好的,你问七哥。”十一阿哥一指七贝勒,眼泪忍不住冒了出来。
七贝勒张张嘴,凄然道:“四哥,容若在领着奥斯曼使臣、西洋传教士参观国子监的时候,几个学子趁西洋传教士去厕所的时候攻击他们,幸亏侍卫们防范及时,没有死亡。但是一个传教士头部被一砖头打得出了血,目前在太医院治疗。”
四爷一皱眉:“封锁消息了吗?”
“封锁了。”
八爷从外头进来,一边脱雨衣,一边说情况:“容若封锁消息,那传教士也醒过来一次,没有性命之忧,养着几个月就好了。但这件事性质过于恶劣。容若在和使臣们、西洋传教士们赔罪,要我暂时避开,我过来四哥这里看看。”
几个皇子、围过来的工部官员们,都听得傻了。
因为侍卫们防范严实,学子们居然在厕所里伤人,读了圣贤书的脑袋就学会了这些?!简直丢尽了大清国读书人的脸面!
不说大清大好的办学势头,就是大清好不容易形成的邦交形势,也有可能被破坏!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压抑死寂,十一阿哥和平郡王无声地哭着。常喜端着托盘进来屋子,担心两位爷顶风而来,受了凉,不顾身份提醒道:“四爷、八爷、先用一碗热汤,今天工部厨房熬的羊汤。”
四爷先看向八弟,发现他虽然阴沉着脸,眼里都是担忧和愤恨,却不见惊慌失措,稍稍放了心。
“先喝汤,八弟。”既然发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四哥放心。”八爷重重点头,有四哥去找汗阿玛用办学的名头覆盖住流言,福晋那边暂时稳下来,他也就稳了下来。端起来青花大瓷碗,一仰脖子,热辣的羊汤进了肚子,五脏六腑都热烘烘地暖了起来,看一眼四哥脸上奔波的痕迹,乱掉的头发,脸上发热,眼眶也发热,忙低头掩饰了。
四爷本就阳气重一点不冷,喝完羊汤额头沁出来一层细汗,望着众人还处在震惊中的模样,安抚道:“都莫要担心。也不要出去说这件事。等朝廷自有安排。”给温达一个眼神。温达道:“四爷说得对,我们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诸位都先和本官去忙着。”说着话,领着官员们都退下了。
屋子里没有了其他人,九阿哥胤禟猛地站起来,怒容满面:“四哥,这是有人故意捣乱,就是要我们不能办学,矿场整顿也做不下去!可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