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舍地看几眼这画儿,眼前浮现离开扬州两个人分别时候的难过之情,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思考他的大事,一张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脸露出来几分威势。
和四弟闹了一场,一路上关系僵硬着,不好去缓和关系,只能通过佟佳家和十三弟了缓和了。
哎。
太子一双和皇上几分相似的细长眼睛,望着虚空,一时心里翻滚着无法言说的各种情绪,面孔完全沉了下来。
太子做梦也万万没有想到,混账四弟家里的传染病,是自己的两个舅舅买通南海人做的。
“太子殿下,四爷府上的传染病,和格尔芬有关,臣只能打听到这么多,慎刑司已经去汇报皇上,您早做准备。”
慎刑司里亲信的话响在耳边,太子当时脑袋“嗡”的一声,急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金星直冒,本来就因为离开熟悉大床睡眠不好,一夜站在德州行馆的院子里吹冷风,是真的病了。
病的很严重。
他都和索额图说了,索额图还是没有死心。否则光凭格尔芬舅舅冲动的脑袋,想不到这样阴狠的主意。
格尔芬舅舅的举动要他愤怒。
老父亲会有的震怒要他恐惧。
他更知道四弟的脾气,索额图不管怎么对四弟,四弟都能为了大局忍耐,可是索额图对上弘晖,格尔芬舅舅的小命一定不保了。
脑袋发热,身体烧着,病的昏昏沉沉的,躺着一动也不能动。老父亲来看望他,还有四弟和十三弟、大臣们等等人,他迷糊中看见了众人的担忧之情,也看见四弟那张最俊的俊脸,惊慌之下,好似看到四弟举着大刀要杀舅舅们的情景。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当时心里难受极了,不知道他们兄弟怎么变成这样,不知道自己的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老父亲苍老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啊晃,他的口中胡乱地喊着:“皇额涅……不要丢下儿子一个人……”
老父亲果然心软。
格尔芬舅舅的小命不保,意味着四弟和索额图结下死仇,老父亲一怒之下会贬了索额图全家。老父亲心软就好。而四弟还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还不知道全部。
老父亲要索额图前来照顾他,带着人回京。他知道,老父亲对他生气了。
可他没有办法。
在想要早日登基的关键时刻,如果失去了索额图的支持,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他不想再等。
索额图来到德州,兴奋着一张老脸,大礼参拜,好似他明天就登基了一样。
没有老父亲和四弟在身边的压力,这些日子,一个人在德州的太子已经好了一些,看着坐在床前面带喜色的索额图,命令小宫女上茶,贾应选领着人都退下,一开口,声音嘶哑:“叔公,四弟家里的传染病起因,你知道吗?”
太子没发现,话音一落,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索额图要干什么?那是他的四弟!是皇家子弟,赫舍里家是要造反吗?!
索额图一愣,随即从绣墩上下来,跪在地砖上大声哭诉道:“太子殿下,老朽也是刚知道,老朽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给瞒着。那两个混账啊,老朽这么大年纪了,能怎么办?只能罚他们在家里反省。”
“太子殿下,您要怎么罚他们都成,别要老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索额图哭得情真意切。“太子殿下,老朽只庆幸,四贝勒一家没有伤亡,都是皇上保佑。太子殿下,你的两个舅舅真的不敢了,每天在家里很乖很乖……”
太子看着索额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的稀疏的要梳不起来的白发辫,轻轻地闭眼。
是呀,这件事,没有造成伤害。
太子似乎找到了心理压力的出口,他在德州等候老父亲的态度。老父亲一直表现正常,这要他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一边休养,拉拢山东官员,一边想着应对办法。
一个人在德州就是不一样,人生第一次脱离康熙独自在外活动,享受所有人类似捧着皇帝的奉承,穿着类似皇帝的袍服,恣意快意,不舍得离开德州了。
再加上因为担心老父亲会有的疾风骤雨,急于各方布置,想办法应对,在德州更方便的情况下,一直拖着到秋天才回去北京。
回来北京后,他也想和四弟示好的。告诉四弟,等他登基后,他一定给四弟出了这口气。他甚至和太子妃说了,带着三格格去四弟妹的庄子上休养几天。
可是四弟领着四福晋和弘晖,包括十三弟夫妻两个,去了喀尔喀,一直到腊月里才回来。
腊月里各种节日,普通老百姓欢天喜地过春节,皇家人祭祀、宴请,见天儿地轮轴转,忙得脚不沾地。刚过了正月元宵节,他以为有时间缓和四弟的关系,老父亲担忧江南的局势,忙不迭地又出发了。
这一趟南巡,因为是计划外的行程,时间紧得很,一路上忙着巡视黄河长江各个地方,应酬各种聚会宴请,和地方文人见面,陪同兴致起来老父亲微服私访田间地头……四弟带着将将三岁的弘晖出来,每天也是忙得很,他们又没有时间说话。
更何况,还打了一架。
这一架,不同以往,太子能感知到,混账四弟是真的生气的,只是因为他和几个江南大家公子一起吃酒,叫来江南花魁陪着!反正汗阿玛又不会知道,如此小题大作,太子也是真的火大。
他们兄弟,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太子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西天的天边最后一缕阳光,黄昏中,惨淡的一抹光芒。告诉自己,还是抓紧登基大事要紧。
这一天,弘晖的三岁生日,康熙的心情颇为好,上午派人送去厚厚的赏赐,中午吃着弘晖要人送来的寿面,下午瞧着胖小子跟着他额涅来畅春园磕头请安的乖巧,乐呵呵地拢在怀里,问他:“弘晖今天开心吗?”
“玛法,弘晖开心呀。”弘晖挺着小胖肚子,眉眼弯弯地乐,小嘴巴咧着合不拢。
康熙更开心了,和乖孙儿亲亲抱抱,一弯腰,抱着他躺到罗汉床上,笑着戳戳他的胖脸蛋儿,故意问:“都收到了什么礼物?”
“弘晖收到好多好多礼物,玛法。”弘晖开心地亲亲玛法的脸蛋儿,掰着手指头和玛法显摆,重点:“阿玛亲手做的礼物,一个套盒印章啊,还有一个机器人,会自己走路的,只有弘晖有哦。”
康熙心想,你阿玛每次送你叔伯们生日礼物,大都是印章一类,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机器人是什么?
“弘晖和玛法说说,机器人。”康熙很是惊奇的模样。弘晖兴奋地脱了虎头鞋,在罗汉床上站起来,手脚比划:“玛法你看。”胳膊伸着,一蹦一跳地学着机器人走路。
“玛法,阿玛说,机器人能干活,干匠人们不好干的,劳累的活儿。阿玛还说,等弘晖长大了,就可以继续研究,要机器人说话了。机器人驮着弘晖飞天,陪着弘晖一起打架。”
对着空气挥舞肉团团的小拳头,鼓着胖脸,大喊:“弘晖是超级战士,吃弘晖一拳。”
康熙喷笑出来,笑得没有一点帝王形状,一边笑着一边起身站到地上,拉开架势和弘晖比划黑虎掏心、大鹏展翅,看得弘晖不停鼓掌,亮亮的大眼睛里都是崇拜:“玛法大勇士,玛法壮哉。”
康熙开心啊,跟街头普通的小老头儿没有一点儿区别,矜持地道:“弘晖在家里看你阿玛练拳,都看会了吗?等你长大就打拳。”
“都看会了。”弘晖一拍小胸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向往,拉着玛法的胳膊到自己跟前,凑到玛法的耳朵边,小胖脸神秘,小小声地说悄悄话:“玛法,弘晖告诉玛法哦弘晖的小秘密哦,阿玛教导弘晖练习内功啊,阿玛说,等弘晖练好了,能和阿玛一样飞飞飞,飞到树梢儿,和鸟儿们一起玩耍哦。”
康熙好悬没忍住大笑出来,忙控制住了自己。小胖孙子说悄悄话软软糯糯的,神神秘秘的,一呼吸,是他身上的奶味儿,耳边还有孩子说话温暖阳气十足的吐息,轻轻痒痒的。
康熙胸腔鼓动,一把抱住了乖孙儿在怀里,苍老的大手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郑重承诺:“弘晖的小秘密,玛法一定保守。玛法很高兴,弘晖告诉玛法自己的小秘密。”
弘晖大为高兴,小孩子有了“小秘密”意识的激动,和亲爱的玛法分享小秘密的快乐,玛法认真的回应,要他欢喜地跳着,在玛法的怀里蹭蹭小脑袋,祖孙两个在罗汉床上亲亲抱抱,挠痒痒地打闹。
恰好弘皙拿着他的功课进来,给康熙请安,弘晖动作笨笨地给弘皙哥哥请安,一老一小脸上都还是止不住的大笑儿。
康熙检查弘皙的功课,弘晖在罗汉床上比划玛法刚刚的动作,“嘿哈嘿哈”,看见康熙脸上或满意或不满意的表情,大眼睛骨碌一转,看见弘皙哥哥瞪过来的目光,他学着康熙做出或满意或不满意的夸张模样,还伸手趴着眼皮做小鬼脸:“噜噜噜”
弘皙:“!!”
弘皙端着哥哥的架子,训斥道:“要有礼貌。”
弘晖学着他的样子,训斥他:“要有礼貌。”
“!!”
弘皙待要再开口,不敢了。这个弘晖弟弟被宠着的,最是没大没小,却又不甘心,气得一张脸泛起薄红。
弘晖因为他的模样更开心了,伸着粉嫩的小舌头,露出来一口洁白的小米牙,在罗汉床上跳着拍手欢笑,摸着墙上挂着的玛法的八旗鼓“咚咚”摇着,一边摇着一边歌唱:“一二三,爬上山,四五六,翻跟头,七□□,拍球球,张开两只手,十个手指头头。”自己开心地张开两只手,一根一根地数着手指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康熙的眼角余光看着孙子们,因为弘皙气得直喘气的模样无奈地笑,因为弘晖不记仇的小模样十个肉窝窝的小胖手,一乐。
梁九功笑着端着托盘进来,弘晖一眼看见了,这是他的奶汤、蛋羹、肉泥,菜羹,还是他专用的红宝石颜色的小碗,上头花着胖嘟嘟的小老虎、小狼崽崽、伸鼻子嗅着玫瑰花。
顿时小幸福地摸摸胖肚子,摇着八旗鼓小嗓门喊着:“谢谢梁总管,弘晖老喜欢梁总管了。”等梁九功放下托盘,上前抱着他给他穿鞋,他抱着梁总管吧唧亲一口。
“梁总管,弘晖是三岁的孩子了哦。弘晖自己吃饭哦。弘晖会吃饭了哦。弘晖会自己脱鞋了哦。”
梁总管可乐坏了:“我们小阿哥就是棒棒哒,会自己穿鞋子了。老奴祝福小阿哥生日快乐,老奴老喜欢小阿哥了,从月亮上绕道地球,再绕回来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