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他周围的人再次红了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
他们身为灶户,祖祖辈辈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干别人干不了的活计,却是第一次,被人承认,是真汉子。
胤祥看着他们,他也激动。
这些人都是真汉子,值得他的佩服和尊重,值得过更好的生活。
他席地而坐,和老汉们亲近地说着话儿,听他们说煮盐时候的乐趣,看着白花花的盐巴煮出来的成就感,尝一口,又鲜又咸的滋味儿。
说皇上最近在沿海推广的,日晒风吹晒盐法的好处,说大清的盐越来越多了,老百姓买盐更方便了,不需要和以前一样偷偷摸摸的买私盐了……日子越来越好了。
说他来到江南,一开始的不适应。
说他本来要跟着皇上去木兰打猎,说打猎的时候,很威风。
“兄弟们从早到晚都身背箭筒,一手持弓,纵马奔驰,各自向一个目标射箭。在马背上整日经受风吹日晒,约达一个月之久那,不论哪个兄弟,没有一天是空手而归的,这次最小的十七弟满五岁了,也能搭上小弓箭射死了两只小鹿了。”
他手脚比划,老汉们听着连声念佛。十七阿哥才五岁,就跟着去打猎了?风吹日晒的一个月?大清有这样健康强壮的皇子们,要他们兴奋的眼睛放光。皇子们这样辛苦,他们又心疼。
胤祥豪气地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们兄弟都习惯了。当年打仗,大队人马行军几个月,那才是真辛苦那。”
于是话题又变到当年打仗的那些事情,那个说当年打仗,两淮没日没夜地供应盐巴和粮食,他们也参与了。
这个说我一个亲戚当年去打仗,受了伤回来,朝廷给抚恤银子高,他娶了媳妇,天天指着他的老寒腿,喊着四爷给他治疗的伤腿,显摆那。说要不是四爷,他当时就要锯掉半条腿了。
胤祥哈哈哈地笑,他喜欢听人夸他四哥,当下就说:“我四哥医术好着,打完仗将士们打扫战场,他跟着大夫们救人。四哥回来后,也说,吃着江南送过去的饼子盐巴,舒坦那。那人不吃青菜能熬着,不吃盐,那怎么能行?”
老汉们纷纷大笑。
四爷是亲近人,跟着救人不嫌弃他们的脏污。
四爷说,盐巴很重要,他们作为灶户很重要。
皇上教导出来的皇子们都好。四爷教导出来的十三爷,坐着和他们说话,一点不嫌弃他们笨口笨舌的,一身的汗臭味、盐巴味。
太阳西落,人群还是不舍得散去,都想和十三爷多说说贴心的话儿。侍卫们看着时辰,担心十三爷饿着,胤祥摆摆手,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继续和老汉们谈天说地,一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一定去看望诸位乡亲们的煮盐地方。现在都回去用饭,明儿我们再说话。”
“明儿十三爷还来吗?”人群大着胆子追着问。
“来,爷喜欢你们。”胤祥爽朗地笑。
最后一缕太阳光落在他们黑黝黝的笑脸上,都是对未来的渴盼,人生有了希望奔头的明亮。
士绅豪门盐官们派来的人,将消息送回去,这些人愣了片刻,都是气的跳脚,又不甘心地唉声叹气。
皇上说,朝廷一时没有银子,他老人家很是伤心,先拿出来五万两银子,给匠人们建造学院,这是要他们掏银子那。
至于涨工钱,学院都建造了,孩子们的笔墨纸砚哪里来?你还能不给涨?
士绅们咬牙切齿的,纷纷联系起来,商量对策。
盐商们富商们可没有他们的底气。扬州大大有名的儒商安盐商,和明珠交好,和巡抚宋大人更交好,虽然有明珠掏银子的暗示,可他如何甘心?拖延到现在,领着几个盐商好友,连夜跑来找宋大人。
“大人,您看这个事情?”安盐商急红了眼。“大人,四爷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的情况,不是看四爷要做什么,是应对眼前的危机。”宋大人也愁得慌。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唉声叹气。“十三阿哥是一个能干的,他站出来,和匠人们打的火热,这是八贝勒、十四阿哥,都没有的魅力。扇动着匠人胆气十足,如果这个时候出面打压,迎来的……”
绝对是当年奴仆造反冲进家门杀光全家的反扑。在座的人都不由打一个冷战。
其中一个肥胖的富贵脸白生生的,壮着胆子问:“请教大人,化缘,是什么具体的说法儿?”
“是啊,大人。匠人们罢工闹事,衙门不抓他们吗?”
宋大人摇头:“这几天,衙门抓了一些个打人的,趁机偷摸的,几个领头闹事的。但衙门也不能全抓了啊。都是乡亲们。皇上说,匠人们化缘,不说匠人们罢工闹事要涨工钱,本官的猜想,这是将法律事件变成道德事件,考验诸位的“良心”那。”
在座的人,齐齐愣住,吓得差点坐不住。
良心?
乡亲们为了孩子读书和你化缘,你有银子不出,就是没有良心的人。对于没有良心的人,朝廷会有什么手段,民间会怎么骂,等着吧。
“四爷你狠!”安盐商一跺脚。气急败坏的喊:“这些都是我们手底下的灶户,是我们的同胞、父老乡亲,我们能不希望他们好吗?”胳膊一挥,脸上肌肉抖动,好似被割下来十斤肉一般的心痛。
“我乐意,掏银子!”
说完,脸上青紫人直挺挺地朝后一倒。
宋大人的小厮忙给扶住了,几个盐商都眼泪花花地看着宋大人。
宋大人感佩道:“诸位大义,皇上和四爷都知道。诸位做生意不容易,本官也都知道,一定和朝廷奏明。”
“大人,您不光要和朝廷奏明,”其中一个盐商眼睛红的滴血,咬牙道:“请大人,你和皇上、四爷说明白。我们掏银子,盐官们该怎么做,也要有一个章程。”
“是啊,大人,盐的价格不降低,但我们的利润都少了。这以后……”
“诸位都放心。”宋大人伸手擦擦脑门上的汗,“本官一定奏明诸位的意思。你们要相信皇上和四爷,四爷嫉恶如仇,他针对的不是诸位那。”
这倒,也是……几个盐商互看一眼,就是安盐商,都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索额图在家里,和儿子们、幕僚们商议事情,无奈地苦笑。“这群人,看别人受四爷的苦,他们倒不觉得自己多苦了。”
摇摇头,面对不甘不忿的两个儿子,叮嘱道:“这件事,你们不要管。和我们有关系的盐商们和盐官们,……要他们都忍一忍吧。”忍到太子登基就好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格尔芬嘲讽道:“阿玛,这事,和我们哪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现在人都去烧太子妃娘家的热灶那。”
“浑说什么!”索额图训斥一声,却是没有怒色。面对众人不服气的样子,叹息道:“目前的大事,是保证太子爷登基,其他的,以后再说。”
没有人说话。
这要索额图心里一阵悲哀。
太子还没登基,几个小阿哥还小,嫡出的孩子吃奶,太子妃的娘家就变成热灶台了,变得可以和李佳侧妃的娘家有的一比了。
他们赫舍里家,……衣不如新啊。
索额图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秋雨缠绵,皇上改了早朝为午朝,他提前出门,先去了毓庆宫见太子爷,商议江南的事情。
太子苦笑:“孤没想到,八弟、十三弟、十四弟,真办成了。……”
然后那?
索额图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吩咐。面对太子的犹豫,更是叹气。
既要顾着兄弟情意、国家大义,又要顾着自己手底下的人的利益,拉拢人心,甘蔗哪有两头甜的?
“太子殿下,我们先忍一忍。告诉下面的也都忍一忍,……如果,臣担心,四爷就等着看哪一个忍不住跳出来,抓住了把柄严办那。”
形势如此,皇上给四爷撑腰,您忍到您登基,就好了。
“臣的建议,如果有谁忍不住,坏了事,您第一个严办了,和皇上表明您的态度。私底下,再补偿银子就是了。”
讨好皇上要紧啊。
太子听着,背负双手,修长的身姿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外头的秋雨绵绵,面容和这秋天一样的朦胧模糊。
索额图临走的时候,继续劝着:“太子爷,小阿哥出生了,这是大喜事。只看能不能养住了。您对弘皙阿哥,暂时还是要好生教养着,对小阿哥也要护着疼着,皇上看着那。”
太子也没有回应。
家事、国事,太子摊开手,手心手背,第一次感受到老父亲偶尔露出来的,那份痛苦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