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5 章

八爷在大哥身上悄悄地拉他的腰带,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大哥你真没有说话的才能,你耐心等一等。

胤禔:“……”迫不得已住了嘴,心里却是更怒,人生第一次,后悔没有好好练习文人的嘴皮子。

此情此景,老父亲维护自己,太子暗自周旋,大哥站出来分担,三哥急得额头冒汗,年幼的弟弟们都急切地望着自己,四爷不禁眼眶一红,险些儿掉下男儿泪来。

宛若来到敌军的最深处,千军万马合围,刀戟似林,高手如云,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尖上,他自己什么都不怕。但他越是艰险,越是能体会一家人顾着自己的辛苦。

“回汗阿玛,儿子不懂,儿子哪里做错了?朝廷几次修缮河堤,银子花费无数,却是水灾数次来临百姓生活困苦,米价高涨,银子哪里去了?救灾的粮食哪里去了?国法公义当前,私交为轻情意更是不能提及,包青天亲尚可灭,何况友朋?”

这几句话侃侃而谈,佟国维、陈廷敬等均是相顾变色。康熙摸着胡子眼里含笑:你什么都没做错,这就是天大的大错。你太年轻,不知道世上大多数人,公正大义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利益才是自己的。

“可知情理法?情和理占第一?”康熙面无表情。

四爷一低头,吸着鼻子,再抬头,伤心难过道:“汗阿玛,儿子知道。只是儿子更不明白,当前的官风如此,等后续之人进入朝堂,也是如此,一代一代重复一样的情景,何时是个头?”

康熙的心尖儿颤了颤,因为儿子的话心里只有深深地叹息:一代一代人不就这样?不停地重复先辈们的故事?哎!儿子这么天真烂漫的性子,长这么大了也不改,可怎么办?

康熙面容一肃,面带自信和希翼:“一代总是比一代好。朕信后人的智慧和进步。胤禛,你也要信。你可知道你的名声?”

“不错,朝堂上所以尊称儿子一声‘活阎王’,说儿子冷酷无情。”四爷忽然梗着脖子,一副少年人冲动热血被冤枉的愤怒模样。

康熙哈哈大笑,心想:难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佟国维、陈廷敬等见他孤身一人,而在满朝文武大臣的质问压制中,居然毫无惧色地表达怒火,这股气概便非己所能及,无不钦服。

康熙见儿子气宇轩昂,不自禁的越加喜爱,冷漠威严的目光扫视一个大殿的所有人,吓得所有人一个哆嗦。

“胤禛啊,对待官员们要先教导,要宽容。”康熙语重心长。

四爷感动于老父亲的态度,愤慨道:“儿子谨记汗阿玛教诲。汗阿玛,胤禛只是伤心,胤禛只是查抄了这么一些,就要官员们开动脑筋用各种方法和儿子争斗,他们不做事,不办差,一心和儿子争斗,……儿子以后再要查处贪污,更难了。”

!!!他们为的就是钱财名利,你给一锅端了,人家不斗你斗谁?可这是自己儿子啊,儿子做的对啊,自己喜欢啊。于是康熙摸着胡子,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来一抹明晃晃的心疼。

众人又都一怔,万料不到四爷竟会直言指斥满朝文武大臣。康熙道:“难为胤禛了。小子年轻,第一次监国,诚惶诚恐的。”说着话,康熙那龙脸上的的愧疚心疼要化为实质。

此举好似给予四爷莫大的鼓励,孺慕地望着老父亲,一颗晶莹的眼泪挂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倔强地不落下来。

一抱拳,朗声道:“汗阿玛,儿子知道,儿子的名声,实因儿子耿直不徇私的维护家国大义。然儿子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活阎王’三个字。儿子只盼天下的官员们、立志做官的读书人们,心头牢牢记着‘上报皇父、下报子民’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青史留名,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君子。”

康熙因为他的这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再看儿子被针对三堂会审露出来的气势,伸手在案上一拍,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拐弯道:“这话说得好,你们都听着。”众人齐声答应着:“臣等听着。”却是暗暗焦急,均怕康熙顾念父子之情,又被四爷言辞打动,竟认同了他的做派,再要这样拿住他可就难了。

却是四爷大声怒道:“汗阿玛,他们耳朵听着,嘴巴说着,其实都帮助那些贪官污吏奸商们那。这个是谁的小舅子,那个是谁的连襟,同乡同年的各个有亲,就和儿子不亲!”

这一下怒火来得极是突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能站在这里的,各个都是人精儿,竟然被他发怒,均觉脸上无光,一齐站起身来,只待康熙发作,立时一起压制。

哪知康熙仰天大笑:“小子胆子不小。岂不知道,人情人伦乃是天性,你要多加尊重?”

四爷恭敬道:“感谢汗阿玛的教诲,但儿子也有一句话。”

“且说来。”

“我们大清地广人多,崇尚气节。俊彦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来最是讲究‘仁心大义’。贪官们纵然一时钱财逞快,日后定然被历史清算,那时家破人亡,悔之无及,儿子祈愿,每个人行事之前三思再三思。”

寂静。

静默。

但见四爷仰着脸,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上面,一张没有丝毫瑕疵皮肤白的发光的俊脸上,充满对未来的希望,饱含期待的激动。

满朝针对,气氛凶险,面对人人磨刀霍霍,却毫无畏惧,骂天下官员,斥官风不正,倾吐胸怀大志,不忘苍生疾苦,一腔正气悲悯天下每个人,这种无人能及的气度,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情怀,古往今来有几人?整个大清两亿五千万人,能找到几个人?

钦佩的同时,越发的恐惧害怕:这样的四爷成长起来,朝堂上真要翻天覆地、日月变色了。

就在琴弦绷紧到了极致,有人要站出来驳斥,立马就要翻脸展开生死博弈的时候,康熙身体朝后靠了靠椅背,对众人笑了笑。

“这个老四啊,打小就是最要朕不省心。”龙脸一肃,“胤禛,既然你说的有理有据的,朕给你一个机会,将你这半年办的事情,挑出来几件,谁有不同意见,现在就讨论辩论,朕给做主,如果办的不合适,朕来更改。”

本来要撕破脸皮争斗了,康熙这态度一出来,顿时人人精神一震。

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能站在这里的,那嘴皮子也是溜溜的,当下都争着开口。

四爷幼时就有“小话痨”的潜质,虽然为人惫懒不喜欢多言,但吵架辩论自小精熟,眼见十多个官员站出来,气势汹汹地对上自己,一通道德捆绑情意压制孝道哭诉……他舌灿莲花、舌战群儒,霎时之间,五六个被他骂的羞愧无地自容,另五六个被他驳斥到哑口无言。他使的正是儒家正宗辩论之术,精通儒家经典,又上辈子一贯有“毒舌”之名,这些官员们如何能敌?唇枪舌战,言语刀锋杀人于无形,其精彩程度从所未见,竟有不少官员不约而同齐声喝采。

四爷向众人一抱拳,转了个圈子行礼。这是辩论赛上获胜后向观众答谢的礼节,众大臣们更是欢声雷动。

不骄不躁,风度翩翩,收放自如,大高手的境界不过如此。

从进来大殿,一个时辰的表现中,他的一举一动超越敌对差别,令对手也喝彩敬佩——依赖的不仅仅是要人震耳发聩的言谈话术毒舌秘籍,更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待要成长起来的少年人,安静地站在清雅如无雾的微风阳光里,面带微笑,恍惚间要人想到一首诗词:君子匪匪,手若竹翠。肤如凝脂,身颀修齐。参差邂逅,心不吝兮。君子君子,得见即喜。

一件月白色镶金边宁绸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静静地站在大殿当中,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康熙胸腔里鼓动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无尽骄傲,面对诸位大臣大笑道:“可还有话说?”

众人苦哈哈哈地笑:如果是面对其他人,还可以用身份耍赖狡辩,可这是四爷,雍郡王,打小儿的活阎王,皇上和太子一直护着的,今天难得一起鼓起勇气对上,还敢?

裕亲王摸着胡子第一个笑道:“皇上,臣等认输。”

明珠和索额图退下去,身为皇上的亲舅舅再次抖擞起来的佟国维,第二个笑道:“皇上,臣满心惭愧。真无话可说了,回家后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一日三省吾身。”

陈廷敬苦笑道:“皇上,雍郡王的话,要臣等醍醐灌顶,是臣等该反省自己。”

李光地紧跟着,笑哈哈的:“皇上,雍郡王监国期间,很多事情亲力亲为,可是领着臣等办了不少大事,累是累点儿,可也是真踏实。”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大笑出来。

四爷惯是会用人指挥人的,使唤的你真是两脚打架还痛快淋漓的。

四爷一抬下巴,一副爷使唤你们,是你们的荣幸的小样儿。

咳咳咳咳,所有人都低头掩饰尴尬:那可真是荣幸了,没有机会被使唤的,现在都在大牢里头那。

太子本来想好的,“今晚上举办宴会,君臣一起放松放松……”卡在嗓子眼里:这群人,居然果然都是犯贱的!

康熙环视一圈,摸着胡子微笑道:“你小子,行吧。汗阿玛知道你辛苦了,一定好好赏赐你行吧?”嫌弃道:“赶紧地回去好好睡一会,困了也不要睡多了,免得晚上不好睡。”

“儿子先谢过汗阿玛的赏赐。”四爷是真的困了,迷瞪着眼睛,动作困倦地行礼:“汗阿玛,儿子告退。”

说罢,看一眼大哥。胤禔被这情形整的呆呼呼的,没看见。时刻关注四哥动静的八爷猛地回神,急得猛地给大哥一脚。

小腿肚上的疼痛传来,胤禔一个激灵,忙躬身行礼道:“汗阿玛,儿子也有赏赐?”话一出口,胤禔自己就悔恨死了,我想说的不是这句啊。

这嘴巴笨的!康熙气笑了:“你也有。赶紧地滚吧。”

“哎。”

可以滚了!胤禔放心地走到四弟的身边,他是大哥打头先走,四爷跟着。

佟国维、陈廷敬等相顾愕然,一齐望着康熙,均想:“好容易抓住四爷这个阎王一次,就这般过去了,以后岂不是东风一面倒了?”但康熙面带微笑地目视儿子出去大殿,众人也不便吱声。

四爷慢吞吞地出来大殿,心中暗想:“汗阿玛一心求仁义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凡事一张一弛之道,我要清理官场,十三弟还年幼,很是需要汗阿玛来缓和一二。”向大哥使个眼色,打个哈欠,慢吞吞地朝讨源书屋走去。

突然旁边抢出几名銮仪卫,当先一个隆科多打头说道:“四爷,我们都在等您好久那,走,一起喝酒去。”一声吆喝,七八名侍卫同时拥上,一起围着四爷。

四爷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摆摆手:“改天改天。”

隆科多不乐意:“四爷,我们都等了您小半年了。现在您不监国,可能痛快喝酒了?”

四爷困得没有说话的力气。前头的胤禔一回头,气恼道:“午休时间,你们不午休,不办差,喝什么酒?”

“嘿嘿嘿。”隆科多对大郡王还是敬着的,红着脸解释道:“是臣升了正蓝旗蒙古副都统,一直想要和四爷喝酒庆祝那,……”

“明儿或者后儿下衙后。”胤禔一锤定音,黑着脸赶人:“都回去自己的职务上,记得中午不许醉酒。”

“哎哎。臣听大爷的吩咐。”隆科多惊喜地答应着,一转身言道:“四爷,明儿或者后儿啊,臣等再来找四爷。”

“行大哥答应了,爷还能不答应?”

“臣等告退。”

隆科多嬉皮笑脸的,领着人一哄而散。

胤禔望着他们欢快闹腾的身影,迷糊地看着四弟,微微的懊恼:“大哥以为你答应了他们那。……那明儿或者后儿就不要去了。”

四爷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小事,大哥。和他们喝一次也好,省的天天惦记着。”

“嗯。”

兄弟两个抬脚迈步,继续朝讨源书屋走去,不防后头又响起一群欢呼。

“大哥!四哥!大哥!四哥!等等我们。”

四爷困得迷迷瞪瞪的在长堤上走着,听到呼喊一回头,一头撞上一颗木兰花树,疼的他眼泪花花的。

胤禔赶紧给揉揉吹吹脑门,面对一群跟来的弟弟们烦恼道:“这群不省心的。”

“四哥!”胤祥和胤禵大喊一声,人跑在第一个,飞扑上来,一人抱着四哥的一只胳膊。

四爷眨眨眼睛,伸手擦擦困倦和疼痛的眼泪,模糊道:“扶着四哥去讨源书屋。”

“哎。”两个弟弟和后面跟来的兄弟们以为四哥这是伤心难过的,乖乖的答应着,一路簇拥着四哥去讨源书屋休息。

洗漱沐浴,四爷是脑袋一挨着枕头闭眼就睡,一张大床上几个兄弟依旧吵着笑着不肯睡,胤祥想了四哥小半年,情难自已,一头扑到四哥的身上闹着晃着:“四哥四哥四哥!”

“四哥你快起来一起说话儿。”“四哥你快和弟弟们讲你监国的经过,四哥最是威风。”“……”

胤祥和胤禵还好,胤禟是越来越胖了,那重量要四爷呼吸困难,眼睛也没睁开,双手连伸,右腿勾扫,手法堪称利落,这几个人飞出去,另几个同时摔倒在地,却是躺在床上地上大声喝彩:“四哥好身手。”

四爷:“都睡觉!”

“哎!”

弟弟们知道四哥是真的累了,不敢再闹,互相瞪眼好歹是睡了。

看得胤禔和胤祉实在无奈。

这群不省心的,不去陪着汗阿玛,来闹腾什么?!

话说四爷和胤禔出来大殿,胤祥耐住性子等着,实在忍不住了,身形一动窜出来,行礼请求道:“汗阿玛,儿子也去和大哥、四哥一起午休,儿子想大哥和四哥了。”

胤禵紧跟着站出来:“汗阿玛,儿子也想几个哥哥了。汗阿玛!”眼巴巴的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