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
太子急得咬紧了牙关,伸手要抓住什么。一个侍卫及时地扶住了他,太子硬生生地咽下那口血,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脚迈过门槛,惊呼一声:“汗阿玛!”
太子震惊的目光落在康熙的身上。
四弟愤怒于索额图算计十三弟,您为什么要革除索额图的所有职位?
康熙震惊于他的出现,却是因为他慌乱的模样,心里的怒火更盛。
“高士奇,将奏折给你们的太子殿下看看!”康熙怒喝一声,身体颤抖着,如果不是四儿子硬扶住了他,他都站不稳。
太子因为老父亲的震怒心里惊惧,不等高士奇捧着奏折送上来,他一把夺过来这奏折打开,入目的是混账弟弟那铁画银钩的馆阁体正楷字,一目十行。
“汗阿玛,就因为这两件事情?”太子瞪圆了眼睛,万分不解地看着康熙。“汗阿玛!”太子以为是什么结党营私、贪腐严重等等要命的罪名,一脸的惊讶和疑惑。
哪知道康熙因为他的问题,同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喘口气,以为太子看了奏折就明白了……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因为太子面对处罚索额图露出来的苍白的脸色,恍惚不认识自己亲自教养的儿子一般。
康熙一双苍老却威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父子无声的对峙。
康熙深呼吸一口,张张嘴:“……胤礽,你,你认为,这是小事?”
“汗阿玛!……”太子急于辩解的声音一顿,硬生生地拐着玩儿解释道:“汗阿玛,索额图有错,小惩大诫。”
呵!康熙眨眨眼,想露出一个冷笑,他的脸僵住了,喉咙也堵住了一般。
他望着皇太子,良久良久,找到自己的声音,听到自己说:“杀了人,是有错?”
可是康熙不知道的是,他惊怒交加的到了极点,脸上条件反射地露出平静的模样,看在太子的眼泪,老父亲并没有生大气。
太子的心松了松,克制脾气言道:“汗阿玛,杀人的事情需要定论。”
“哦”康熙胸闷的难受,如果不是四儿子不停地给他顺着后背,他呼吸都困难。康熙轻轻地闭了眼,不想和他吵架,也没有力气了。
有点心灰意冷的淡淡点头:“你说的对,既然如此,你去找人证物证吧。”
康熙转身就要去里间休息。
“汗阿玛!”太子大喊一声,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父亲身后的混账弟弟在不停地用眼神和口型暗示他。
“汗阿玛,索额图……”“的职务”还没说出来,叫康熙的声音打断。
“你先去查吧。”
康熙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一丝丝绝望的暮气和消沉。
“如果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问问你四弟。”
小四胖!
太子的怒火瞬间转移,怒瞪混账弟弟。
四爷不搭理他,扶着老父亲进去里间暖阁,帮助着在小榻上坐好,给脱了大衣服和靴子,扶着躺下来,调整好枕头,盖好被子,关好窗户,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出来也没理会急赤白眼的太子,拎着铜壶倒了一杯水,端着,示意太子。
太子:“!!!”
咬牙接过来,端进去里间喂着老父亲用了,这才发现老父亲呼吸不稳当,又急又伤心的,眼里有泪下来,搬个绣墩坐在小榻边,默默地守着。
四爷站在外间的窗户边等候,呼啸的冷风,化雪的冷空气,给了他一丝清明,他一转身,和高士奇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满满的苦涩。
高士奇也走到窗边,默默地望着窗外大雪压着梅花瓣儿的雪景,稍稍透透气。
康熙对太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们这些臣子面对太子也是轻不得重不得。明明很多可以、应该、必须劝谏的话语,都只能憋在心里,天长日久了,……都知道这矛盾越来越大,可能怎么办?
杀一个人是小事吗?就算是汉人家里签订了死契的仆人,主人家也不能随意打杀。更何况包衣人家,汉语根据满语翻译过来的“奴才,仆人,丫鬟……”其实是一家人差不多,都是家臣,是臣,不是仆。
自称仆人,那代表的是关系亲近。
他转头看一眼四爷,俊脸上平静的看不出来一丝情绪,他不由地记起来四爷丝毫不留情面地处罚年羹尧,年羹尧的长兄对四爷感激涕零地赔罪……
四爷当年羹尧亲近,是自己旗下的人,这才严厉教导。
平时他对人,其实真是懒怠得很。一样米养千样人,管得过来吗?
四爷对太子殿下,真是用尽了心思提点劝谏。
太子殿下下不了这个狠手,索额图日益膨胀扰乱朝纲,四爷来下狠手。可惜啊……
高士奇轻轻摇头,抬手拍拍四爷的肩膀安慰安慰他,惊觉自己忘记了君臣之别,尴尬地笑了笑。
倒是四爷抬手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
高士奇眼睛湿润,猛地眨眨眼咽下眼泪。
投靠索额图的那段日子,不堪回忆。他强迫自己忘记。身为朝廷大臣的这些年,他身为索额图名下出身的人,却帮助明珠和大爷、三爷、四爷……这些皇子,可能真是一份不服气吧。
可扪心自问,他真不敢和太子爷不对付,那是大清国的太子爷啊。太子爷有才华,读书好,学问好……是未来的皇帝,他能不敬着吗?
索额图是皇太子的叔公,他只能处处忍着。
他以为,人生就这样了,毕竟一个满洲皇帝,他一个不在旗的汉臣,出身寒门也不是那些江南的世家大族,能有今天,他该知足了。他都这个岁数了,还有几年好活?
可他没想到,四爷会弹劾索额图这件事情。
不管四爷为了什么原因,他都领了四爷的这份情。
太子出来暖阁,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瞬间噼里啪啦地火星四溅。
高士奇忙行礼默默地退出来,哪知道这兄弟两个可能是顾忌康熙在休息,也出来了偏殿。
就看到两个人并排走着,龙章凤姿的气宇轩昂、龙行虎步的仪态优雅,一身杀气腾腾地朝集凤轩而去。
高士奇吓得忙装看不见。
这是又要打起来?
皇上啊,臣早就劝说您有了太子不要宠着给权利,有了太子就不能再培养其他皇子啊。
高士奇一时胸腔里酸酸涩涩的难过,一个皇帝宠着太子,哪里不对那?他是一个疼孩子的父亲啊。一个父亲想要儿子们个个成材,又哪里不对那?
高士奇无声地哭着。
梁九功因为康熙的吩咐,出来看一眼,也是忍不住眼泪哗哗的。
两个人哪里还敢去告诉康熙?忙派人去通知裕亲王和大郡王三郡王五贝勒等人。
而另一头,太子和四爷兄弟两个一脚跨进去集凤轩的仪门,一人关上一扇门,当下就直奔演武场打了起来。
那打的是真激烈。
还不光是赤手空拳拳拳到肉,太子气得狠了还是摸了武器的。
残雪初晴,薄云方散。集凤轩的湖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下虎。这个有千般威风拳头勇猛。那个尽气力大棒望心窝对戳。盘旋点搠,浑如敬德战秦琼。太子猛喝一声:“小四胖你敢赢我。”手里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四爷冷笑:“有何不敢?弟弟早就想揍你一顿了!”
“好你个混账!”太子使棒盖将入来。四爷望后一退,太子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四爷看他步已乱了,一个跃起黑虎掏心,太子被混账弟弟把棒从地下一跳,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太子大腿骨上,撇了棒,竟是扑地倒了。气得他红着眼扑上来发狠地吼:“你这个混账!”
集凤轩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跪着一动不敢动。但见兄弟两个人抱着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的,那真是难分难解。发辫散开了,雪地里滚过了,湖水里一起喝饱肚子了,浑身都湿透了……斗到三十来合,还是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假山高处有人大叫道:“太子殿下,四弟,你们两个不要打了。”“太子二哥,四哥,你们不要打了。”
原来是胤禔和胤祺。
四爷听得,蓦地挣脱太子双臂的钳制,跳出打架的圈子外来。
却见集凤轩的仪门被打开,三郡王胤祉和六贝勒胤祚领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将他们两个团团分割开来,一起喊道:“太子二哥,四弟/四哥,你们快去洗漱,汗阿玛唤人。”
太子:“!!!”
四爷:“!!!”
老父亲怎么知道了?!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好在彼此都没对脸面下手,两个人什么也顾不得,快速地收拾干净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急匆匆地朝清溪书屋跑。
原来是康熙迷糊了一会儿醒来,精神头好一点儿,问梁九功:“那两个混账那?”
梁九功哪里敢说?
支支吾吾的撒谎:“在,在集凤轩说话那。”
康熙一开始真以为是在集凤轩谈话那。太子居然意识不到索额图这份行为的大罪,康熙很是愤怒,可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了,也没有力气了,很是希望四儿子能说的太子明白。
他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一点点力量,起身披着披风出来屋子散散步,一眼看到匆忙赶来的裕亲王,忙拦住了问:“二哥,出来什么事情了?”
裕亲王当然也不敢说实话,可他也不擅长撒谎,瞧着康熙拉着他聊天问话的模样,担心那兄弟两个打的没有了分寸,着急的额头冒汗。
康熙是什么人?撇他一眼,再回忆一下他刚刚跑动的方向,顿时有了怀疑,怒吼一声:“要那两个混账过来!”一眼看到三儿子和六儿子也跑来了,气得失去理智地吩咐:“带着人,去将那两个混账抓来!在朕的面前好好好地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说话间手臂挥舞着,暴跳如雷。
胤祉和胤祚只能带着侍卫们前来,可他们两个哪里敢抓人啊?真抓了老父亲不得气昏过去?赶紧地一起帮着收拾了,用尽快的速度赶来请罪。
兄弟两个一起在老父亲面前跪下了,俱是沉默。
康熙端坐上首,冷冷一笑。
“打啊,打啊,继续打。你们打得好啊。朕今儿就守着你们,看着你们打,哪个打伤了,朕给包扎!”
太子和四爷不敢抬头,异口同声:“儿子不敢。”
“不敢,哪里不敢?你们都不简单啊,都是我们大清的大英雄,大勇士!朕养了你们长大,盼着你们兄友弟恭,你们给朕一个季孙之忧,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啊!再打!”
康熙一手拍打扶手,目龇眼裂地怒吼着,面色红涨,呼呼直喘气。
望着两个儿子的青瓜脑门,那真是热泪滚滚。
“你们两个,打小儿长在朕的跟前,朕记得你们小时候,多可爱的两个精致小孩儿,满朝文武,谁不羡慕朕,有一个好太子,一个好儿子?朕天天盼着你们长大,可现在朕真希望,你们还是小时候的小红虾抱在怀里……”
康熙老泪纵横。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哭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