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太子妃和大福晋、三福晋几个妯娌处得好,几次劝说,大哥争斗归争斗,人不坏。太子听着的时候很不耐烦甚至和太子妃生气。但他冷静下来,也大约明白,大哥的脾性就这样直来直去的,要争皇位也是明晃晃的。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禁不住记起大哥、四弟,以前一起在无逸斋读书的模样。

这不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吗?怪不得四弟上朝跟上学一般的放松坦然,思及今天四弟孩子气的小无赖,气得汗阿玛几次噎住,不得不严厉处理山西乱民案,太子的眼里不由地浮现一抹笑儿:“叔公,四弟就这个脾气,打他出生,孤第一次见到他,就这样儿。”

索额图:“……”万万没有想到,他自诩关怀备至掏心掏肺的话语,从太子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太子完全没有听进去一点点。

甚至于让太子梦回童年。

那时候索额图就是这般叨叨叨个没完,甚至索额图挑唆自己的奶嬷嬷,亲自动手对上四弟的奶嬷嬷,后来怎么样了?后来自己的奶嬷嬷就被汗阿玛和自己送出宫荣养了,自己和索额图的关系也慢慢地疏远了。

索额图因为太子的态度不甘心,更担心:“太子殿下,您不知道,山西巡抚孙毓璘……我们要保住啊。”

“!!!何出此言?”太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扪心自问,他只是收到过温保五万两孝敬银子,还是在温保做巡抚好官儿的名声时候,就算事发了,他也不用担心。“孙毓璘一向都是清流,孤和他没有大交情。”太子的声音和目光都冷冷的。

“太子殿下……”索额图着急地站起来,鞠躬行礼:“孙毓璘一直是倾慕太子殿下的风采,他曾经和臣透漏,本打算孝敬太子殿下十万两银子的,就等着太子殿下今年的生辰那。”

所以,是索额图和孙毓璘有联系?山西一百万两银子的亏空,不光是温保和甘度侵吞的,还有孙毓璘?

太子的黑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索额图,脚底一阵阵地生寒气:这次清查,很可能孙毓璘要被查出来,万一他为了保命咬出来自己……可孤压根就没有见到十万两银子的一根毛!

耳边是索额图不停地夸孙毓璘对自己的忠心,太子听着,目光平静地看着索额图,恍恍惚惚的,眼前的索额图如此陌生要他不认识一般,眼前竟好似又是四弟问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太子二哥要怎么选择?”

索额图下意识地住了嘴,抬眸的瞬间他忽然看到了太子脸上的笑容,凉薄冷漠无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持续了一刻钟的唠叨声戛然而止。一颗心沉到谷底,头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太子,抬眸看向索额图:“叔公可是说完了?说完了便退下吧。孤没见到孙毓璘的一两银子,孤和孙毓璘只有正常礼仪寒暄。记得?”

索额图应继续解释恳请才是。

只是他莫名感受到一种危机,下意识附和着点头,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立在了集凤轩外。

太子望着索额图愣愣的背影,神色颓败,身体往后一靠。

机灵的贾应选等索额图拐弯进回廊看不见了,极有眼色地进来书房凑了上来,动作轻柔地为主子按摩着头部。

太子双眼微合,眉心始终皱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出声:“鱼和熊掌啊,孤有选择吗?……”

贾应选没听明白,但他隐约知道这是大事。

他呼吸都不敢了,恨不得自己化身隐形人,低眉垂眼地为太子按摩,告诉太子:奴才今儿是聋子。

太子也压根不是问贾应选。他闭着双眼回想着过去:当年汗阿玛大婚后要亲政,要正式从鳌拜手里夺权,生死争斗之际,索额图站出来从三品大员变成汗阿玛的御前侍卫,日夜保护汗阿玛,最终出计谋生擒了鳌拜。他是有能力的,可他的能力,只适合内斗。汗阿玛也看重他这一点,要他跟着自己,希望他为自己所用,可谁能想得到不过数年时间,索额图的贪心就遮掩不住了,吃涮锅子用金的,甚至背着自己拉党派了。

太子的脸上有一抹自嘲苦涩的笑儿:孤早该想到的,在索额图对付孤的四弟,不许其他人接近孤的时候。

贾应选望着太子阴沉压抑的模样,忍不住壮着胆子说道:“主子,您今天还回去毓庆宫吗?”

太子被他问愣住了。

他闭上眼睛,脸色越发地阴郁了。

贾应选心里突突跳,恭敬回答:“要不主子爷去外头散散心,西山跑马?奴才这就安排。”

太子微微睁眼,浅浅地勾唇:“四弟骑自行车很开心——孤自己骑自行车转转。”

说完,他再次闭上眼睛。

贾应选也没再说话,一直为太子按摩到太子进入浅眠才停止动作,蹑手蹑脚的将一副薄毯盖在主子身上,最后才留下两名心腹太监伺候,领着其他人退下。

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奇怪,在康熙住畅春园的时候,喜欢回去毓庆宫那?贾应选隐约猜到一点儿,就因为他猜到一点儿,他恨不得自己不光是聋子,还是哑巴。

太子浅浅的一觉醒来,看看天气明朗日光明媚的,心情很好地换了外出的微服衣服刚要出门,澹宁居的小太监来请:“太子爷,西藏使者来见,皇上请您过去一趟那。”

“……”太子静默一会儿,淡淡地笑:“稍等孤一会儿,孤去换衣服。”

“哎!”

小太监因为太子爷的态度奇怪、岂不知太子心里的火气急欲爆发。

他为什么在康熙住畅春园的时候,宁可大费周章地回毓庆宫?就是因为康熙这样随时传唤!

康熙自以为他带着太子在身边,是亲近。有意地要太子处理一些军国大事、奏折条陈,陪同甚至代替皇上接见各国使者外地藩王什么的,要他多学习历练。太子每每都是压抑着告诉自己耐心:我已经长大了,汗阿玛您看不见吗?我会处理政务了,不需要您当我是七岁孩子手把手地教导了!

他愤愤地回去寝室换了衣服,思及刚刚的好心情,骑自行车出去逛逛的计划都不成了,越发地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您要传唤就一声儿!西藏来人还是什么大事不成!

西藏第巴使者尼麻唐胡图克图、尼林唐两位官员,大礼参拜康熙和皇太子,呈上他们的第巴密奏。

梁九功走过去接过来检查了,双手捧给康熙。康熙随意接过来看了,表情没有变化,转手递给身边站着的一身杏黄袍服的太子。

太子打开一看,眉心一跳,目光落在两个使者身上,透着冷漠和质问。

两个使者吓得脸一白再次大礼参拜,恳求道:“五世da赖喇嘛早已亡故之事,五世da赖喇嘛秘不发丧瞒着大皇帝,都是吾等的罪过。再生之新da赖喇嘛年已十五,却暂时不好住进布达拉宫,请大皇帝对此事暂时保密,不要公布于众。”

太子眉毛一挑,冷声道:“好大的胆子!”

吓得两个使者“砰砰”止磕头:“请太子殿下赎罪。”

好一会儿地砖上出现鲜血的痕迹,康熙一挥手,示意梁九功去拦着,面无表情地说:“朕久知五世da赖喇嘛已故,如果他还活着,僧巴陈布胡土克图、噶尔丹、济隆等绝不会如此妄行,喀尔喀、厄鲁特也不致遭受破坏。”

“感谢大皇帝隆恩。感谢大皇帝隆恩。”两个使者不顾梁九功的阻拦,还是“砰砰”磕头,这次是真心感激的。

等两个使者涕泪横流地退下,太子憋着一股气,问康熙:“汗阿玛,您之前知道?”

“大致猜到,不确定。”

“……儿子不明白。”

“五世da赖喇嘛是噶尔丹的恩师,和噶尔丹的感情很深。可事实是,西藏对大清和噶尔丹的战局影响并不大。即使西藏部分势力瞒着噶尔丹五世da赖喇嘛去世,写信给他鼓励他反叛大清,也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罢了。”

康熙对此看得很是明白,望着太子依旧无法释放的样子,淡淡地笑,站起来,领着他出来澹宁居散步湖边。

“有些事,不必要去弄太清楚。如今西藏去投靠你六妹妹,派使者前来北京解释请罪,送来重礼,这件事就是过去了。从康熙二十九年到康熙三十六年,大清打赢了这一仗,这是大清的骄傲和成长。我们庆祝胜利,收获胜利的果实,对西藏、青海其他部落之前的一些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太子抿唇不语。

康熙有这样的心胸,他没有,他凭什么要有?!

康熙看他一眼,无声地摇头。

“西藏在名义上属于青海蒙古。但是西藏的位置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必须纳入朝廷直接管辖,但我们不能着急,慢慢来。……朕好久没见你打猎了,你还记得最好的猎手,是什么样子?”

太子心神一震,喃喃地回答:“……是看起来像猎物的猎手。”

“还记得,很好!山西贪污案的事情,你事前知道多少?”

话题徒然一变,虽然康熙还是平时说话的样子,但太子吓了一跳,连忙表白道:“儿臣得知有人弹劾温保后,派人先去查事情真相。如果是诬告,应该还给温保清白;如果属实,应该处理。”

“哦,你认为怎么处理?”

康熙又抬起来脚步,一簇艳黄的迎春花开得好,他站在花边背负双手欣赏着手上拨弄逗着,脸上还有了笑儿。

他不去问太子都查出来什么,这就是放过了此事。太子跟在他身后侧,偷偷地呼出一口气,望着那一朵朵明丽的迎春花,小心翼翼地回奏:“儿子之前认为,温保是功臣,是老臣,有错也有功劳,且已经被革职在家,应该开恩。现在,儿子也在等山西清查结果。”

“……嗯。”康熙脸上有一抹很自然的为难和气恼。“朕本来的打算也是开恩。可是我们的四阿哥,他能留下温保和甘度一条老命,却必然要挖出来被吃下去的银子的。”

“……”太子本来想给温保和甘度求情,一眨眼,又想起索额图今天的话,气不打一出来:一百万两的银子,我才拿五万两,我干嘛要心虚?凭什么温保他们就能贪污一百万两,到头来求情要活命了,还只给孤十万两?

康熙发现太子不说话了,一抬头,还挺愤愤不平的样子,乐了:“难道你也和你四弟一样,很生气?”

太子一扬眉:“儿子很生气。”我干嘛要顾着他们的体面?我干嘛要做一个乖太子?“儿子认为,这件事,可以适当给予一点严惩。控制适度即可。”

康熙笑了笑。

太子到底是被儒家学说束缚了,或者说,心软,也可以说,没有真正经历苦难,不知道世人对于银子追逐的贪婪本性,以为小小的严惩,就能给予教训了。

“朱元璋当年打杀一批一批,却无法杜绝贪污,太子怎么看?”

太子莫名心神一震,低头沉思一会儿,再一抬头,说话仔细了。

“汗阿玛,儿子认为这方法不对。宋朝以后,皇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朱元璋将士大夫们推到对立面,这样必然引起反弹。明朝的君臣争斗,朱元璋有责任。”

康熙点头也摇头,目光深深地望着太子。

“你说的对。只是,时代不一样了啊。过去,山西、陕西这些地方,山高皇帝远,县镇府尹巡抚们谁不是当地的土霸王?若是连通一气朝廷十数年发现不了他们之间的猫腻。而如今呢?沥青路面铺设,各地方因为作坊的建设急切地需要人口流动,人一流动起来,一点点小事或许就会随着百姓的口舌而传入朝廷。朝廷的担子更重,朕对每一个官员的要求必然也要提高。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山西这件案子,该怎么操办。”

太子:“!!”僵硬着脖子点头答应,木头一般地行礼退下,气得差点跳出来。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算什么?想训斥就训斥一顿,想教导就教导一下!我说的哪里不对?难道能把温保和甘度抄家吗?将来谁还敢当官了?谁千里当官为的不是财?!

太子气糊涂了,就觉得果然在老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事事不自由,就山西案子这么点大的事情,也能挨一顿训斥。骑上自行车就直奔毓庆宫:这是自己的地方,自己才是主子!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太子骑着车子飞快,他被怒火充斥了头脑,压根就不看路更不看人。四爷骑着自行车来畅春园,在门口拐弯的地方差点撞上,怕撞到人,忙用轻功架起来车子避开了,一回头,只看到一道杏黄的影子飞过,再一转头,贾应选领着一群宫人侍卫可怜巴巴地给他行礼。

四爷无奈了:“快跟上去,别给碰到人。”

“哎!”

贾应选飞快地跑着追太子,侍卫们运气来轻功一路上护着太子左右,路上遇到来不及躲避的,一把拉开。

四爷望着他们的身影到看不见了,一眯眼,进来畅春园去找康熙。

康熙见太子怒火冲天地走了,正在思索自己教导的太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儿时对人下不去狠手,留着索额图,朕送他去慎刑司学习,他都自己亲自审讯犯人了,怎么还是不舍得见血那?

康熙的认知里,如果要收拢老臣的心,就做出来宽容的姿态,一两银子也不追究。如果要追究,就狠狠地动手,一次将他们打杀怕了几年!

正难过地思考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胤禛?”康熙一眨眨眼,看清了面前的四儿子,“起来,怎么过来了?”顿了顿取笑道:“这是迫不及待要抄家温保和甘度不成?”

四爷忒是傲娇地一抬下巴:“儿子才没有迫不及待。儿子是正派人,等着证据那。儿子也希望温保和甘度是清白的,毕竟,都是大清的功臣啊。”

“……”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嬉笑着避开,懒懒地作揖鞠躬:“汗阿玛,儿子来,是有事求汗阿玛那。”

“哦有事求朕啊?”康熙忒是傲娇地一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