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爷说话,太累了。
虽然皇上也惯是一句话七拐八拐的,可皇上到底念着旧情,他有底气。可是皇太子和他没有情分。如果……阿灵阿不由地担忧,如果钮祜禄家一直不和皇太子接触,等太子登基……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你有打仗的本领,你出身好,你有忠心,你有傲骨……可要是未来的皇帝他就不用你,你说你咋办?
他皱了皱眉。
太子今天的谈话,看似是拉拢,其实也类似是警告,或者威胁了。
“阿灵阿!”
一声大喝响起,这般张扬,不用看也是隆科多。
隆科多大步进来,眼见他这般低落的模样,心里一沉。
“我听说了……,是不是……”太子找你,是不是有关于那次打架的事情?
“不是。”
隆科多狠狠地松一口气。
“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更担心了。”阿灵阿提醒地看他一眼:那样丢人的事情被臣子看见了,你能说太子不在意吗?不提不问,这正说明太子的城府之深不可测。
隆科多却毫不在意地笑一笑。
“这你就想多了。”一俯身,趴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他听见的音量说道:“太子傲气着,我们不主动靠拢,他也不会搭话。更何况,皇上他老人家会和太子谈话,太子当然知道皇上都给吩咐好了。”
“……那你,不担心?”阿灵阿伸出来食指,一曲,一伸:皇太子万一再上一步,做了皇帝,你们家和他可也关系不好啊。
却不防隆科多洒脱一笑,翻身躺在他身边,小小声道:“……皇上春秋鼎盛,我们正好多玩乐几年。”
“你……”
“我什么?”隆科多笑容一收,抓住他的耳朵靠近,低语一句:“我也听说了,贵妃娘娘的身体……你可是担心这个?”
阿灵阿摇摇头。
钮祜禄贵妃的病重,对于家族来说是一个打击,毕竟家族里没有人在皇上面前亲近着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钮祜禄家从来不凭借女人上位。
关键是十阿哥。十阿哥眼看无心皇位,也没有能力去争。但十阿哥的站队就代表了钮祜禄家的站队。十阿哥一天天的大了……
他忧心忡忡的,和平时的模样大不同。隆科多不由地跟着担心起来,一个道灵光乍起,眼睛一睁开,怒道:“你……”你难道因为贵妃的病重,要去投靠太子?
阿灵阿想要摇摇头,千言万语无从和好友说起。
隆科多因为他的反应,以为他心虚,一起身坐起来,猛地一拳头打在他胸口,怒目而视:你敢背叛四阿哥?!
阿灵阿也生气了,伸手指朝上指了指:皇太子是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义吗!
“我才不管!又不是皇帝!”隆科多用凶狠的眼神回答,再次一拳头打出,阿灵阿被打的也生气了,回给他一拳头,两个人在小小的值班室里扭打起来,打着打着都动了真火,出拳越发力道重。
听到动静的其他侍卫们匆忙赶来,拉开他们两个,就看到辫子散开了,服饰乱七八糟都是泥土,尤其脸上,鼻青脸肿的都没有人样儿。
“都干什么那!”鄂伦岱的声音响起,怒气冲冲的。几个亲近的侍卫们立即肃手站好。
鄂伦岱是佟国纲的长子,隆科多的堂兄。但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因为康熙二十九年佟国纲受伤,皇上念着,提拔起来鄂伦岱,如今他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副职了,比他们都高了一截儿。
鄂伦岱端着上官的身份架子,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每一个看,吓得一个个都不敢说话,才是满意地矜持点头:“都去收拾了,脸上有伤口,这几天请假。”
几个人一起回答:“手下听命。”
鄂伦岱警告地看一眼阿灵阿和隆科多,这才转身离去。
呼!所有人都狠狠地松口气。
阿灵阿眼里一阵闪烁:如果不爬起来,永远被鄂伦岱这样嚣张的人压着,他宁可死了。
隆科多在马蹄袖下,一把握住他的拳头,默默地提醒他:忍耐,忍耐。
忍字头上一把刀,阿灵阿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皇子们长大了,脾性不同。他们这一群御前侍卫们年龄渐长,也露出来不同的性格爱好。隆科多和阿灵阿傲气,喜欢跟着比他们更强的人。鄂伦岱傲气,却喜欢欺负比他弱的人。皇子中,他最喜欢八阿哥。因为八阿哥最没有皇子架子,也没有四阿哥那样骨头里透出来的强势,出身低微需要仰仗他。
鄂伦岱晃着傲慢的八字步,大红武将袍服下的猛虎刺绣补子透着上位者的矜持,慢慢走远了。
几个人互看一眼,帮助阿灵阿和隆科多收拾,等好友们都走了,阿灵阿对隆科多伸出来四根手指头。
他要见四阿哥。
隆科多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可他们不能明晃晃地去见四阿哥,尤其这档口要避开太子的耳目,只能暗暗的留意四阿哥的行踪,找机会。
却没想到,他们的事情,居然要八阿哥知道了。
他们鬼鬼祟祟的行动,要鄂伦岱有所察觉。
毕竟太子爷宣见阿灵阿,也没避开人。鄂伦岱找到钮祜禄家的法喀,和他说起这个事情:鄂伦岱不喜欢法喀日常的低调,但他更不喜欢阿灵阿平时的张扬。
法喀不信阿灵阿真能不顾着兄弟情意,劝说鄂伦岱想多了。鄂伦岱一气之下离开,恰好他值班巡逻,遇到八阿哥一个人在演武场练习弓箭。
鄂伦岱挥退了其他人,和八阿哥说话儿。
“八爷,您这一趟一定会立下战功。”鄂伦岱很是期待。
“谢谢你的吉言。”八阿哥温和地笑着,抽条的少年身姿里透着一团和气,笑容清雅如玉。
八阿哥就是这样礼贤下士,不说话也要人如沐春风。鄂伦岱笑了笑,身体靠近一点,和他说起来太子爷最近的动静。
“不知道怎么的,太子爷突然找阿灵阿,也不知怎么的,隆科多和阿灵阿打了起来。”
鄂伦岱为人太傲,虽然有点本事,但不得人心。一些消息他也不去关注:比如钮祜禄贵妃病重。却是八阿哥听得瞳孔一缩,连忙掩饰了,好似听八卦一般地笑着,一副不当回事听乐呵的模样。
“他们冲动,打架很正常。”
“这里可是宫里头。”鄂伦岱撇撇嘴。那句“他们就该被四阿哥那样的人管着……活该”,没说出来。
人世的事情,总是一个牵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八阿哥比四阿哥先知道这件事,他在人前装着样子,晚上回来的住处,进来寝室,一眼看到墙上的那副字,情绪都爆发出来。
八阿哥抬脚就去找四阿哥。
跑到四阿哥的院子,却又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四哥很可能忘记了这件事。我又何必再提起来?去揭开他的伤疤那?
八阿哥踌躇不前,门口看门的小太监看见了,来给他行礼,问候:“八爷,我们爷还没回来。”
“哦。我知道,四嫂在吗?”
“在的。八爷您请。”
八爷抬脚出来大门,一进来就听到一阵阵欢笑声,原来是几个小宫女在玩跳绳,玩到兴头了。四福晋管着的宫女们不同于其他宫人端正的活泼模样,要他也不由地微笑开来,见到四嫂说说话儿,更是倍感亲切。要说这满宫里,四阿哥的院子是大家都喜欢的去处,更可贵的是这里的宫女太监玩乐还不耽误做事儿,出门在外比谁都严谨。
用了一杯茶,一个小宫女慌张来报:“福晋,两个格格打起来了。”
八爷起身告辞,四福晋微笑着送他几步,快速转身去处理家务。
后院里,一个粉红侍女打扮的少女,举着一个团扇在捕捉蝴蝶,玩乐动作间门娇态毕露。另一个绿衣服侍女对着玫瑰花高声:“正月十五雪打灯,我和哥哥喜相逢;热炕上喝团圆酒,你我交杯饮不尽……”
另一个桃粉衣服的侍女端坐玫瑰花丛边,很专心的绣着花,绣的是一面鸳鸯戏水的枕头,这正和情歌非常配合。
蓦然一阵娇喝声起,一个小宫女小跑来,笑着喊着:“位格格,两位格格打起来了,福晋要你们过去那。”
顿时,扑蝶的不扑了,唱歌的不唱了,绣花的放下针线,拢一下头发,一起身,互看一眼,提起来旗袍迈开腿就跑。等她们到的时候,其他格格侍女都来了,文的文、武得武,两两的打成一团。四福晋给做裁判,谁的诗词好,谁的武功高,谁绣的花儿最好看,最唱歌最动听……彩头是一根钗子,公平公正,板着婴儿肥的小脸办事的样子,逗得所有格格们眉开眼笑。
四福晋也乐呵。
去年选秀,皇太后瞧两个姑娘好,一时兴起都送给四阿哥,这两位都是长在关外武将人家的,那打起来真是精彩,四福晋爱看,她们也爱看,划出来道道儿,和男子一样比武,四爷嘱咐一番也鼓励,闹得她们都动心。
皇贵妃陪着皇太后打牌,听小宫女手脚比划说“四阿哥院子里的比赛”,和其他主子们一起哈哈哈大笑。
宜妃笑得最大声儿:“太后娘娘你看,我真舍不得四福晋搬出宫去。”
德妃笑而不语:不搬出宫的是太子。可她若认真接话,倒显得刻意。
皇贵妃微笑地给皇太后送一张牌,无奈地苦笑:“太后娘娘,妹妹们,四福晋的闹腾,我也说了几次。可儿媳妇没有耽误家事,儿子也支持,就不想做坏人了,和太后娘娘一起看热闹。”
听得皇太后收了牌还手指着她,笑骂道:“就你猴儿聪明。他们两个这个岁数,不多玩玩,要等到有孩子再玩不成?”
皇贵妃一撇嘴:“太后娘娘,我真担心啊,他们两口子有了孩子,跟着孩子一起玩那。”
一句话说的众位娘娘们齐齐大笑,纷纷说:“四阿哥的脾气,有可能。”
宫里生活枯燥,除了和亲近的几个简单说说话,请安打个牌,就是念佛和绣花了:既能体现贤良善良,又能打法时间门。可是年轻人有几个有这样的定性?四福晋更是年龄小的,好似补偿她失去母亲后失去的童年一般,四爷宠着,她带头玩乐,玩得越发精神抖擞。
八爷回来自己的院子,去给惠妃和亲娘请安,见到大嫂。大福晋连着两个女儿,这又怀了胎,身体没有养好,脸色有点黄,他在一边听着婆媳说话,心情也不大好。
等八爷有空和亲娘单独说说话儿,觉禅氏抹着眼泪嘱咐他:“等你有了福晋,和你四哥学学,人一辈子,身体最重要,开心一点儿。”
觉禅氏的态度要八爷一个愣怔。上辈子亲娘和他接触不多,对于他娶了郭络罗氏贵妻,也是很高兴的。只是一直婆媳不和睦。可康熙经常骂他夫纲不振没有孩子,她却从来不管他的家事,原来……
“额涅,儿子明白。”八爷轻轻回答。
八爷回来自己的院子,做这样的事情实在违背他的性格,风险很大,他有点犹豫。可他第二天得知太子爷再次找阿灵阿喝茶,顾不得许多了,悄悄找到自己的亲信小太监明天出宫一趟。
恰好九阿哥和十阿哥来找他玩儿,见他神神秘秘的,和他咬耳朵:“八哥你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八嫂的人选定下了?”
“不是。你们不要问。”八爷严肃的模样吓得十阿哥睁大眼睛,气呼呼地囔囔:“八哥你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九阿哥也不乐意:“八哥,有事情你快说。我们帮你。”
“你们想什么那?我这是大事,你们不要过问。我问你们,你们信八哥吗?八哥会坑你们吗?”
这一点九阿哥和十阿哥倒是说不出来话了,自打他们出生,八阿哥对他们怎么样,他们都记得。十阿哥想问问到底什么事情,却又瞧着八阿哥眉眼的严厉,心里突突跳,害怕起来,好似问了就要打碎什么好东西似的。
八阿哥要小太监传达的口信。他也不敢写信,写信会有把柄,万一给其他人拿到了就麻烦了。他吩咐小太监光明正大地出宫,被人发觉了,也不用担心被人怀疑。
八阿哥偷偷地,分别和法喀、阿灵阿见了面。他没办差也没成家,出身也低,平时乖巧无比的,也没人在意他的行动。
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康熙十年的十一月初。钮祜禄贵妃薨逝。她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有谥号的贵妃。德信宽和曰“温”,小心恭慎曰“僖”。康熙亲笔书谥文,纪念这位贤淑聪明的女子,“早持躬于礼法,四德偕臧”,“坤教主乎治内、允资辅翼之贤”。
康熙很是伤痛,一种他自己没想过的伤痛,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他以为自己和钮钴禄贵妃没有多少感情,可他控制不住的伤心。下令辍朝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日内咸素服,不祭神。贵妃所生皇十阿哥截发辫、摘冠缨、成服……十阿哥披麻戴孝跪在亲娘的灵床前,呆呆地望着哭灵的一波又一波人,眼前白茫茫的,如同漫天的大雪。
他这个时候,真的没有力气说话,兄弟们帮他招呼着,他得以沉浸在伤痛里,好好地悼念自己的母亲。
“十阿哥!”
蓦然一声,有人大喊,他听了,一动不想动。
四爷等人都惊住了。
但见阿灵阿一身孝服,不顾拉扯他的人,猛地冲到十阿哥跟前,大声呼喊:“十阿哥,我有话说。贵妃娘娘是被法喀气病的,法喀他勾搭小婶子小姨子!”
一道闷雷响在头顶,炸的所有人僵硬了身体一动不动。
十阿哥本就白生生的脸变得透明一般,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舅舅,好似地狱的冤魂。
钮祜禄贵妃的冤魂!
阿灵阿心口一疼,可他必须狠下心,手指苍天再次大喊:“苍天佐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上前拉走阿灵阿,他待要再喊,四爷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吓得阿灵阿不敢喊了。
康熙很是震怒。
阿灵阿在灵堂上大闹,亡者不能安息,生者痛苦。但他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康熙先是命令慎刑司查坊,等到康熙十四的春天,钮祜禄贵妃下葬了,确认阿灵阿说的都是假的,还牵扯到太子和索额图,气得摔了自己的一个花神杯。
男女之情最是忌讳人说的,捕风捉影道不明说不清。康熙亲自下旨,恢复法喀的名誉。
和索额图、太子猜测的一样,康熙没有狠罚阿灵阿。康熙出手捂住了这件事,对外只说阿灵阿被人哄骗了,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去给贵妃守陵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