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愣愣地一转身,望着弟弟,一副幻听的模样:“四弟你说什么?”
“太子爷耳朵聋了?”大阿哥挑眉冷笑:“你一个毓庆宫,一个月的花费是我、三弟、四弟几个院子几个月的花费,你心里没数?汗阿玛的乾清宫都花不了你这么多!”
太子愤恨,刚要回嘴:“孤是太子……”意识到大阿哥后半句的“汗阿玛……”硬生生地咽下去。
太子胤礽虚龄六岁时,康熙出于疼爱,特地为他在东部的后宫禁地,乾清门东边、景运门外,建造了一座毓庆宫,供太子生活起居和读书学习。紧挨着乾清宫、家庙,东墙外是皇室祭祖的奉先殿,西墙外就是斋宫,肃穆的高大宫殿之间,其本意大概是为了使聪明过人的太子能够体味祖先的艰辛,每天·朝乾夕惕,谦虚谨慎,用心去感受列祖列宗对他的期待和重托。
然后,康熙就跟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老父亲一般,全天下什么好的都朝太子这里送,任由他取用内务府的东西。国家艰难的时候,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领着满宫的人节衣缩食,独独太子这里依旧锦衣玉食的金碧辉煌。现在国家好一点儿了,康熙更是宠着太子,内务府一个月十万两银子的开支,有五万两花在毓庆宫。
太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超然待遇。他是太子嘛,所有人都该捧着他敬着他,老父亲就该这样疼着他。他从来没觉得不对,一朝被大阿哥说破了嘴,他才意识到,这其实是大不孝。
他愕然地看着大阿哥,大阿哥的眼里嘴角俱是嘲笑。
他一转头,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四弟,就感觉鼻子上更疼了,疼的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伸手一捂嘴,却是苦笑了起来:四弟清亮的眼睛映照自己的虚伪,有什么没注意到的那?有哪里是天经地义的那?自己自私,睁着眼睛装看不见罢了。
可他是太子,他自有一股傲气,他不能恼羞成怒地离开,他也不能装不承认!尤其大阿哥也在场。还有隆科多和阿灵阿两个外人在场!
太子放下手,脊背挺直地一仰头,给大阿哥高高在上的一眼:“这是汗阿玛疼着孤,孤知道汗阿玛的心意。你们的离间是不成的。”
“呵呵!”大阿哥难得地凝视他一眼,好好地看着他。太子倔强地昂着头,端出来太子的威仪,凌乱的服饰散乱的头发也站成风姿翩然。
大阿哥移开视线,还“友好”地笑了一下,一转头,看向四弟,敛了笑意,点头道:“我打乱的东西,我来收拾,你休息一会儿。”
大阿哥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将倒下的花盆扶好,断了的树枝剪下来用花剪刀修剪……有条有理地忙着。
太子愣在原地。
四爷嘴角带着一丝笑儿:“太子二哥,书房。”
目光懒怠温和,但太子听出来了混蛋四弟声音里的认真,他不甘不愿地挪着步子,隆科多那小子双手捧着扫帚簸箕放在书房门口,跟捧着圣旨一般,发现他瞪视的目光,放下东西撒腿就跑。
太子长这么大,人生第一次,拿起来名叫扫帚簸箕的东西,他甚至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两样东西。以往都是小太监们在他到一个地方之前,都什么都打扫好了。
他也不会用。
四爷:“太子二哥看看大哥。”
太子咬牙。
不能低头!不能认输!骄傲的太子面对一屋子的狼藉不堪,回头看一眼大阿哥干活的样子,笨笨地学着清扫地面,碎掉的瓷器片碰在一起,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刺的太子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一边打扫一边哭着,都十七八岁了,哭得跟一个小孩子似得。
一片瓷器掉在椅子底下,扫帚伸不进去,他弯腰伸手去捡,不防被瓷片锋利的一面刮伤了手指肚,冒了血,丝丝缕缕地疼,如同他的一颗心。
混蛋四弟和我闹翻了。
混蛋四弟明知道我各种讨好,还不理我。
我各种找机会和他说话,他都公事公办地对我。
他直接和汗阿玛说要杀了曹之璜,他也不来找我对峙。
他宁可去教训那个讨厌的心机鬼老八,他也不来找我吵架!
他还那么温柔地给大哥清理伤口,对我就“咔嚓”一下。
……
太子的心理线破防了,一边打扫瓷器,一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
汗阿玛也不来管我了。
任由混蛋四弟折磨我。
四爷帮着大阿哥扶起来一个倒下的大荷花盆景缸,将里头掉出来的荷花根、泥土用铲子铲回去,一抬头,一眼看见太子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小河一般地流淌。涕泪横流的一脸。
太子察觉他的视线,一回头,被四弟居然帮着大哥不帮我的一幕刺激的,真崩溃了。
“我鼻子疼,手疼,腰上挨得大哥的那一拳一定青了,一弯腰就疼!”太子大声哭着,一手扔了手里的扫帚,泪眼控诉地看着四弟。
大阿哥“噗嗤”一声,大声地笑:“太子爷,你几岁?”
“反正比你小!”太子真伤心了,固执地看着四弟:一副你居然帮大哥不帮我的架势。
四爷看一眼,这是最后一个大缸了,笑道:“好吧,弟弟谁也不帮了。”
扶着荷花根固定位置有大阿哥浇水,他真的松手不管了,不对,谁也不帮了!
太子有点傻。
但四弟谁也不帮了,这要他舒坦一点儿。
大阿哥暗示地对四弟挤挤眼:大哥真心觉得,太子不光是一个残废,还是一个低龄智障的!
四爷:“……”
书房里,地面勉强打扫好了,碎掉的瓷器片堆积在门口,老大的一堆。撕裂开的马蹄袖呼噜一把眼泪,太子一弯腰扶起来倒下的桌椅,一看桌椅底下那个碎成八瓣的珐琅缠枝莲花茶碗,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面对还沾着茶叶水的碎片,那真是心疼坏了。
四爷正在洗手,擦手的动作间余光看见了,微微笑道:“送给内务府去修一下,太子二哥不用,送出宫给其他人用。”
太子一吸鼻子:“别人还用?”
大阿哥实在忍受不了了,骂道:“我说太子爷,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这一个茶碗外头卖一千两银子,你打碎了,瓷片也能卖一百两银子。修好了一般人家也抢着买。”顿了顿,似乎是懒得和他多说的模样。“普通老百姓家里都是用大粗瓷碗,有买不起瓷器的,都用陶罐。”
一番话说的太子面红耳赤。
再回头看一眼自己扫出来的碎瓷片小山堆,不由地撇开眼,不敢看一般。
太子勉强收拾好书房,一抬头,大阿哥已经打扫好院子在洗手了。
他低着头,出来书房,隆科多和阿灵阿已经给他备好了水盆和毛巾。
慢慢地洗手,发现指甲里都是血迹和泥垢,嫌弃地一皱眉,习惯性地张嘴要唤人,一眼看见大阿哥在认真清洗指甲,牙齿咬破了嘴唇,自己一点点地清洗着。
“四弟那?”太子冷声问。
“亭子里。”大阿哥冷声回答。
兄弟两个都没看对方。
太子气恼地一抬头,只能看见一个亭子角,侧身看看,四弟站在亭子里,天青色的长袍的修长身影好似一株青松挺拔,他手里的……一幅画!
太子一转身,对着大阿哥勃然大怒:“董其昌的画!你给孤赔!”
“我要没记错,是你一脚踹下水里的。”大阿哥好暇以整地笑。“四弟心疼那,掉水里头,一定是救不回来了。”
太子捂着胸口,肉疼心也疼。
更担心四弟给他冷脸。
“四弟不会生气,但四弟可能会从你的俸禄里扣。”大阿哥举着毛巾擦脸,绷着纱布的眉眼舒展嘿嘿直笑:“这一幅画啊,估计要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孤还能没有!”太子一瞪眼,回骂:“你这个粗人,就知道银子!”
大阿哥直点头:“是是是,我们太子爷不知道银子。”
这个时候的太子,还是尊贵不尘的,银子是什么?一副古画损失了,最喜欢书画珍惜物事的四弟看见了,一定会生气的。
四爷将乱七八糟的亭子整理好了,净手洗漱的时候,命令隆科多和阿灵阿将太子打碎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估算数值。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账本抄录三份,内务府一份、汗阿玛一份、毓庆宫一份。都从太子二哥的俸禄里扣除。一个月不够,两个月,两个月不够,三个月。”
一个清点,一个记账的隆科多和阿灵阿,吓得脸“刷”的一白。
太子憋了一天的怒火爆发了,一摔毛巾,指着混蛋四弟的鼻子,那手一抖一抖。
“小四胖你敢!”一句话出来,太子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知道四弟说出来就真的敢,眼泪又冒出来。
“太子爷不是不知道银子?”大阿哥击掌大笑:“我知道,不是自己的银子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太子恨得挥拳直奔他的面门。
大阿哥一胳膊挡住了,兄弟两个斗鸡眼,跟那鼓眼青蛙似得。大阿哥大肆嘲笑:“太子爷,我来本是要和你说清楚,可你居然因为贡品的事情摔了一地的瓷器,见我就抽鞭子。我告诉你,要不是顾忌大战要来,我才懒得理你。”
太子脸上肌肉抖动,上下牙齿搓着“咯咯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