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你怎么不喝鸡汤?”
一道声音响起,太子一个激灵转身,端正坐姿,面对康熙恭敬地回答:“汗阿玛,儿子有点不舍得喝。”
“哦”
别以为康熙没看见,太子那说谎时候习惯性地垂眼抿嘴角,装做深沉的模样。
“不是鸡汤不合胃口?”康熙这次故意吩咐梁九功,给太子的那份,鸡汤里头是加了胡萝卜的。
可是太子哪里知道这是康熙故意吩咐的?他微微低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康熙默默等候。
皇子皇女们都看过来。
太子的眼角余光看到,四弟专心用鸡汤,目不斜视,端的“食不言寝不语。”气得恨不得和他大打一架!
太子每次来乾清宫,宫人们都根据他的喜好各种打点好,有关于胡萝卜的一切都不会送到他跟前。可是今天就是送来一份有胡萝卜味道的鸡汤,他本就因为丢了面子生气,以为乾清宫的宫人们真的“法度严明一视同仁”,将他这个太子和其他皇子皇女一样对待了,更窝火儿。
可他这隐秘的小心思,如何能说出来?他在桌子底下猛踢一脚混蛋四弟,站起来,弯身行礼,脸上扬起一抹欢喜的笑儿。
“汗阿玛,儿子来之前和四弟商议一件事情,儿子想现在就告诉汗阿玛高兴高兴,四弟说再等等出来结果的。刚儿子还和四弟因此争执着。”
“哦……”康熙放松姿势手臂放在龙椅的扶手上,看一眼专心用鸡汤的四阿哥,再看一眼都一脸好奇的儿女们,瞅着太子那找到好理由的得意表情,聊家常地笑问:“说吧,朕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哎。汗阿玛,儿子说了。”太子一转头,欣赏激动地看一眼八阿哥,再一回头,看向康熙,端的一副好哥哥贤良太子的模样:“汗阿玛,八弟和二伯在研究一种牛痘,据说比人痘的时间短一半儿,身体反应几乎没有那。”
!!
这可真是大事。康熙眼睛睁大,看向老八:“胤禩,果真如此?”
八阿哥恨得一刀剁碎太子的心都有了,可他只能迎着所有人惊喜的目光,含恨咽下嘴里的一口鸡汤,满嘴的血腥气,站起来,对康熙和皇太子微微弯身,恭恭敬敬地表态:“回汗阿玛,确有此事。暂时还没出来更准确的结果,所以没有告诉汗阿玛。而且这也不光是二伯和儿子的功劳,更要感谢太子殿下和四哥的大力支持。”
这就是真有牛痘?!
偏殿里所有人的眼睛瞪圆。
“汗阿玛,儿子和四弟哪里有什么功劳,都是八弟辛苦。”太子谦虚。紧接着几乎是所有皇子皇女们的默契,太子领着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一起高呼:“汗阿玛圣明卓著、仁慈润泽四方,天降牛痘之法给予大清。”
康熙大喜过望,听着儿女们的恭喜,豪迈大笑。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他红光满面地看着自己的长成的儿女们,一脸惊喜和激动:“天降牛痘之法好,八阿哥关心民生好,你们兄弟互相帮着好,互相谦让,更好!”
大阿哥也兴奋,喊一声:“汗阿玛,这一批弟弟妹妹种痘,就用牛痘了?”
“是啊,汗阿玛,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害怕种痘那。”三阿哥端起来鸡汤一仰脖子喝完,觉得这鸡汤真好,果然是一个吉兆。“汗阿玛,以前光听四弟和六妹妹种痘最是时间短,不到七天,现在我们都可以七天了。”
“三哥,不是‘我们’,是‘我们’。”十阿哥举着手刮鼻子,“三哥羞羞羞。”
五阿哥拍拍三哥的肩膀,憨厚地笑:“三哥,你已经大婚了。不是孩子了。”那语气,好似你已经半截入土了,别老黄瓜刷绿漆了。
兄弟姐妹们哈哈哈笑,康熙也指着五阿哥大笑。九阿哥蹦着跳着手刮鼻子:“三哥羞羞羞,你难道还要再种痘一次不成?”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三阿哥红涨着脸,气得抬手给五阿哥脑门一巴掌,一转头对康熙红着脸低吼:“汗阿玛您看看五弟,儿子刚大婚那,他也马上大婚了。”
康熙高兴,笑得停不下来,手虚虚地指着五阿哥。五阿哥抖小机灵,一把抱住三哥的胳膊憨憨地撒娇:“三哥三哥肚子不大也能容啊。”
三阿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厚脸皮,气得抖着嘴唇十八下,也没吐出来一个字。
屋子里又是一阵爆笑。
今晚是高兴的一个傍晚。逗得康熙笑得腮帮子疼,等大臣们陆续进来请安行礼,康熙显摆地和他们说起来,大臣们惊喜之余,大力地拍马屁啊。
“皇上,我们大清果然有老天爷保佑,天花这样祸害同胞千年的瘟疫,如今有了彻底的解决办法。”
“皇上,八阿哥仁心慈爱,关注医学,乃是我们大清之福气也,更是皇上教导之功。”
“皇上,太子爷、四爷、八爷,互相推让功劳,兄友弟恭,皇上大喜啊。”
“……”
一人一句,听得康熙通体舒泰,心花怒放。嘴上谦虚着:“哎哎,他们几个孩子闹腾着,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还不敢告诉朕。这还是太子和四阿哥嘀咕着,被朕发现了,朕才知道。还要等结果那。”脸上那得意显摆的模样别提了。
大臣们马上跟上:“皇上,结果是其一。这份心更重要。太子和阿哥爷们兄弟情深,常棣之华,更是重要。”
“这话说到朕的心坎里了。牛痘之法是其一,朕啊,就盼着他们和乐且湛。”
康熙晕陶陶地享受这些马屁,扫一眼在座的儿女们脸上洋溢的喜气,龙脸上都是满足开心的笑儿。
康熙二十二年收复小琉球之后,康熙祭奠明孝陵带着十岁的太子前往,出席这次大型国事活动,太子表现得非常款款大方,年纪轻轻就展现出王者风范,让当时朝臣都甚为叹服。
第一次南巡回来,康熙刻意让江南士绅们接近太子,想帮助太子在江南树立名声和威望,太子也不负康熙的期望,在江南士绅代表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且还能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声望由此在江南地区非常高。
康熙二十八年,很多欧洲传教士到来,康熙还是希望太子能以储君身份声威远震欧洲,也是刻意让欧洲传教士去结交。而太子依旧是不负期望,言行举止非常得体,给欧洲传教士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很多欧洲传教士给本国君主写报告都会提到胤礽,夸赞中国皇储非常有涵养,称其具有大国储君的风范,完美传承古老东方文明和礼仪。
这样的太子,放下情绪,拿出来一国储君的风度言笑欢欢,康熙能怀疑吗?太子在没有结果之前支持幼弟胡闹,有了结果不贪功,多好的兄长啊。
八阿哥若说“你撒谎!”康熙估计第一个恼他。他只能咽下那口血,憋着气回了一句:“都是太子支持的功劳……”
偏殿里气氛正好,所有人都忘记了皇上昨儿的怒火,都跟着乐呵。讨论完喀尔喀划旗而治的情况,众人再来一阵拍马屁,索额图还提议要朝廷来接管牛痘试验,康熙笑着答应要刑部和太医院跟进此事。
好嘛,这直接不要自己管了。
八爷脸上跟着众人笑着,一低头,牙齿咬着嘴唇,咬的出血他也没知觉,伸舌头舔一舔,感受那血腥气,那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傍晚,八爷面带模子刻出来的微笑,一步一步回来自己院子,一进来私密只有他自己的寝室,强撑的面具溃散,身体一晃,脚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好一会儿,他艰难地爬起来,目视床头那张“一人临塞外,万里熄边锋”的字副,秀气温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脚步沉沉的拖着千斤重的铁链一般,双腿灌了铅。
伸手一摸,修长的五指一抖一抖。
他和二伯这辈子还是有缘分,一见如故。跟着康熙出去看望二伯几次,就有了联系。要做牛痘,自己一个光头阿哥需要帮手,就找到二伯。
他不是假装,而是真的研究医书好久,有理有据地提出来牛痘之法,表示四哥都说好,二伯答应了帮忙,刚研究出来一点眉目,就要索额图的人发现了。二伯和他商议,直接给皇上上折子言说此事,可是太子今天直接拿出来说了。
一句话,太子之前勾搭乾清宫太监,为了私情枉法,被康熙责骂丢了面子……的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他是好哥哥,好太子,别人都是陪衬。
八爷内心一阵哀戚。
他猛地冲出去,不看人不看路地奔跑,直冲四阿哥的院子而来。
路上的人和风景都远去,世界上只有这鹅卵石的宫路。浮云夜幕,时间也被迅速抽离,是上辈子的木兰围场。明黄的帝王御帐外,喝醉的皇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意气风发放肆大笑,迎面撞来一个孩子,他一脚踹出去,踹的孩子一屁股跌坐地上,疼得他眼泪花花。
“这是八弟?”皇太子高高在上的一眼,不耐烦地低吼:“哭得什么?慌的什么?”说着话,又是一脚,这是狠狠的一脚。八阿哥吓的都不知道躲了,打小习武的太子这一脚下来,他一定伤重不可。蓦然帐篷里一阵喝彩声传出来,太子好似醒了神,硬生生地收回了伸了一半的腿。
“滚!”
太子一甩袖子,仰着头高傲地转身进去了帐篷,跟着他的人群潮水一般地涌上去。八阿哥还跌坐草地上,一阵春日的风吹来,他打一个寒战,浑身冰冷地抱紧了胳膊。
进进出出的那么多人视若无睹,太子讨厌的人谁敢帮着?
浑身又冷又疼,八阿哥低声哭着,都不敢哭出来声音。苏培盛一路小声喊着“八阿哥”小跑到他面前,忙慌扶他起来,言说:“八爷,我们阿哥爷得了头彩,有一块鹿肉,要回去和几位爷烤着用,正找您那。八爷!八爷!”
他晕了过去,发烧。苏培盛拿着四阿哥的令牌去请太医,四阿哥陪同照顾了他一夜。
他偷偷问苏培盛,苏培盛忒是显摆地手脚比划:“八爷,您不知道,我们阿哥爷可聪明了。皇上和蒙古王公们言谈各家学问,阿哥爷才九岁当场作诗,艳惊四座,皇上骄傲大笑,所有蒙古王公们齐齐大声喝彩,王公们的嗓门大,那声音大的,嘿!”
八爷一路冲进来院子,撞到了好几个宫人也顾不得,无数呼唤他的声音他也不管,只管冲着,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直直地冲到四哥的面前。
脑袋撞到一个温柔的怀抱,几个宫女拉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关心地问:“八弟怎么哭了?四嫂给擦擦眼泪。”
八爷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呆呆地站着,任由四嫂的奶嬷嬷举着毛巾,仔细地给他擦眼泪。
两辈子了,四嫂都是最值得他尊重的嫂嫂,他最感激的嫂嫂。
他紧抿了唇一动不动。
“是不是找你四哥啊?他刚回来,在书房那。四嫂带你去。”四福晋走在前面,他愣愣地跟着,慢慢悠悠地来到四哥的书房外头,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太监忙慌起身行礼。
四福晋温和地笑:“快起来,爷在里头忙吗?”
苏培盛一起身,看一眼身后明显大哭的八阿哥,笑容讨巧:“福晋,爷在检查作业本子那。”
“我进去看看。”四福晋也笑,一回头,给八阿哥整理整理衣衫,安慰道:“八弟别怕。八弟的字儿很好。”
说着话,牵着他的手走进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