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了你汗阿玛了吗?早上进城用膳了吗?”
四爷咽下口中的补品,一抬头,回答道:“汗阿玛在南书房,等等再去一趟。进城的时候太子一哥买了好多小吃,都用了。”
“那就好。”太子出迎,还关心儿子吃早膳,这要德妃悬着的心稳了一点点。
“吃完了,先不要着急去看你的十三弟,他这个时候在无逸斋念书那。你汗阿玛要是没有空,你就在乾清宫等着,……多说几句话。”
德妃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劝说儿子去讨好皇上,却又知道儿子的脾气不敢劝说。
四爷奋斗完一碗,端起来下一碗:“额涅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那?边境上兵荒马乱的,你还要跟着去打仗……我知道这是国家大事,你是天家子,要担负责任,可,……做母亲的,总是念着孩子平平安安的。”德妃的眼泪越发地多。
四爷一抬头,握着小银勺子的右手一顿:“额涅,十四弟那?”
“在无逸斋那。”德妃脸上露出标准的宠溺孩子的母亲形象,气恼道:“他天天闹着要练武跟去打仗,你六弟就带着他去无逸斋,哎,一个个的,都是放飞的小鸟儿。”
四爷:“……”
“额涅,儿子听说四哥回来了,四哥在哪里?”门口传来小男孩的欢呼声,咚咚咚的脚步声。德妃着急地起身走出去,口中唤着:“你跑慢点儿,你怎么知道你四哥回来的?”
“我听九姐姐说的。额涅,四哥那?”小男孩听着声音就是活泼得紧,行动间带着孩童的急躁,四爷一转身,但见一个白胖胖圆滚滚的孩子自己爬着门槛,后面跟着一群太监嬷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四爷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眉眼轮廓,和他闹了一辈子的十四弟。
小胖孩子进来偏殿跑到他的面前,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却不说话。德妃一看,赶紧弯腰哄着:“叫人啊,你不是一直念着你四哥?叫哥子。”
“十四弟?”四爷唤了一声,将脑袋里那个轻狂浮躁的混球弟弟抛出去脑袋。
十四阿哥扑闪着大眼睛,右手指头伸进嘴巴里含着,脑袋往德妃怀里一缩,又悄悄冒出来瞅着。德妃低头笑道:“怎么了?害羞了不成?”
十四阿哥一撅嘴巴,鼓着脸,恼道:“额涅,六哥说四哥是他的哥子,不是胤禵的。”
四爷:“……”
很显然,十四阿哥小小的孩子满是聪明伶俐的,也是最受德妃宠爱的。就见德妃微微皱眉,把手从他嘴里拽出来,手帕子细细地擦那黏糊糊的口水,脸上带着点严肃哄着道:“四哥是你六哥的亲哥哥,也是你的亲哥哥,快叫哥子。”
“那你说,你是胤禵的哥子,还是六哥的哥子?”
不光背后告状,还委屈上了?四爷伸指头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
不防十四阿哥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头,仰着脑袋,宣誓一般地哼哼:“我有八哥,九哥、十哥……哥子是不一样的,是胤禵一个人的。”
四爷瞅着那藕节一般圆胖的手指上的,没擦干净的口水,嫌弃。
余光瞥了德妃和一屋子的宫女嬷嬷一眼,严肃指正:“我就是你哥!你六哥也是你哥,你六哥也是四哥的弟弟,记住了。”
“啊?”十四阿哥有点晕乎,满脸疑惑的拉着手里的手指头朝嘴里塞。
四爷头上一条黑线。
德妃却是笑了出来:“他就喜欢吃手手。又是长牙的时候,一嘴的口水。”
四爷皱眉,望着还使劲拽着自己手指头的十四弟,左胳膊一伸,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戳了戳他嫩脸:“叫我什么?”
“……”小胖孩子十四阿哥瞪大了眼睛:四哥不说他只是胤禵的哥子,不要认。四哥说他是自己的哥子,要认,怎么办啊?他迷糊着,还要把手再次塞进嘴里,瞧见自己的小手被大手拉住,抱自己的人还好像生气了,脑袋一灵光,一手捂着屁股闭着眼睛大喊:“哥子!不要打胤禵屁股。”
四爷再次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午时刚过,康熙好暇以整地等着他。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四爷姿势标准地打千儿行礼。
“起来,我们父子说说话。”康熙盘腿坐在炕上,声音听着一点点暗哑,随着他喝茶的姿态精神一放松,面上也透着疲惫。
四爷站着不动弹:“回汗阿玛,儿子用了六碗补品,需要站一会儿。”
康熙:“……”
预备好谈话的严肃心情一下子的没了,康熙无奈地笑:“都可惜你这好皮相有了高原红了?”
四爷板着脸:“皇额涅和额涅是心疼儿子,想要儿子长高点儿。”
“那是。幸好你皇祖母体谅你,没给再加三碗。”
四爷沉默。
康熙端着茶盏,右手拿着茶盖刮着茶叶沫,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四爷面前一晃一晃。
“前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做得很好。吾家有儿初长成啊。”
“儿子不敢应汗阿玛的夸奖。”
“你还‘不敢’?”康熙冷笑:“容若在沙俄的一连串动作,不是和你配合的?”
“汗阿玛,容若是为了完成汗阿玛的吩咐,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康熙气得摇头,却是脸上缓和了,放下茶盏,却又脸上一肃。
“托硕在沙俄待几年?”
“最多三年。”
“为什么?”
“沙俄的两位国王会成长起来,沙俄公主的改革触犯到保守派的利益,他们会联合起来夺权。儿子判断,不出三年。”
康熙点点头:“朕会及时召回来托硕。如果有孩子也一起带回来。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儿子明白。”
康熙沉默,龙目半睁,打量着自己的胖儿子。
瘦了,长高了,少年修长的身形好似春天的小苗儿一般郁郁葱葱,一双眼睛还是大大的深邃黑亮,脸上还是懒懒的,只那英俊的眉眼到底透着一丝丝冷峻,好似一头晒太阳的小虎崽子。
康熙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回忆儿子这一年半经历的刺杀、战争、大雪灾……慢慢的那目光就如一个寻常的父亲一般,准备好的多少话都埋在了肠子里,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你走以后,你皇额涅病了一场,好在康复了,……是朕做主不告诉你的。……南巡一趟散散心,好了很多。只她的身体,不能受刺激了。”
“……儿子都明白。知道了心急,却也帮不上什么。差事要紧。”
“嗯。你这些补品的事情,你皇额涅和你额涅要操心,就给她们操心吧。”
“皇额涅和额涅关心儿子,儿子很感激。”
康熙看儿子一眼,那平静的眉眼要他的心更疼,疼得他无法维持父亲的威严。
“功课落下这么多,这些日子在无逸斋好好读书……你的院子一直照顾好好的,你回去看看要不要换上玻璃窗户,……有需要更换的都来找梁九功。朕也乏了,退下吧。”
“儿子告退。汗阿玛您休息一会儿。”
四爷行礼,出来乾清宫,慢吞吞地走着。迎面梁九功走上来,热情地弯腰行礼:“四阿哥好。”
“起来。梁总管越发富态了?”
“四爷,奴才都是托皇上的洪福。”梁九功再弯弯着胖腰极尽谄媚地笑着,胖起来的脸上肉肉一颤一颤。“四爷,奴才刚刚去您的院子了看了,送去了一些物事,您要有任何需要的,都来找奴才,比去问内务府要方便。”
“有劳梁总管。”
四爷来到无逸斋的一路上,大约想明白了宫里的形势。
“……比去问内务府要方便。”这是担心内务府不长眼睛犯到自己手里,提前说一声。四爷踢着石子儿踱着八字步,一抬头,对天空眯了眯眼。
容若早半年回来北京,估计已经行动了。汗阿玛要动明珠了。出征之前,很可能要肃清一次内务府。
四爷一路思考着,不知不觉来到他的菜地边,菜地长得好,紫藤花架愈加繁茂,走之前栽下的桂花树也长得好,小小的树苗儿多了一根枝条,开着零星几朵黄色的小花儿。
随着秋风淡淡的香气扑鼻,要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四爷很自然地躺在那有点发旧的滕竹躺椅上,晒着秋日午后慵懒的阳光,摇啊摇。
两只斗鸡在菜地边吃着虫子,突然间仰着脖子“咯咯”地上前,和主人一样懒懒的小步子,围着躺椅转悠圈儿,蓦然一扇翅膀,奋力地飞着,试图扑到躺椅上。